2015 (151)
2016 (194)
他每天總是站在車站同一個地方,因為那裏可以看到所有出站的人們,無論寒暑,從不間斷,他固執地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在人群中尋覓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一天他們已經變成風燭殘年的老人,即使在那一刻歲月已經把他們的容顏摧殘得麵目全非,他們也會在人群中彼此輕易地相認出來。
在我出發的那一天,林叔叔堅持送我去車站,我考慮他身體的狀況一再推辭,但林叔叔說他隻是順便送我,因為他正好去車站辦事,林叔叔所居住的公寓離火車站不遠,我們步行了十分鍾左右便到達了車站,林叔叔買了張站台票和我一起進入送行的月台,一路上,林叔叔不停和迎麵走來的車站工作人員打招呼,有時他們還直呼彼此的姓氏相互寒喧。林叔叔的舉動讓我感到詫異,我詢問林叔叔是不是在車站工作。林叔叔微笑著搖頭予以否定,他解釋說,他之所以和車站的工作人員很熟,隻是因為每天他都按時到車站來。
“您每天都要接人嗎?”我迷惑不解地繼續詢問。
“是,我是在等一個人。”林叔叔在送我上車的那一刻,目光移向人頭攢動的月台,林叔叔平靜地說:“許多年前我和我的愛人在這個車站失散了,我讓她在冰冷的風雨中等了我整整一個夜晚,今天我要在同一個地方用我生命餘下的時間等待她回來,我這樣做不是為了懲罰我自己,我隻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諒我年青時的愚蠢和我一起回到當年那個夜晚,再給我一次機會表達我心中的想法,我絕對不會浪費這次機會,因為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老人平靜的表情象是一個固執的孩子,一個輕易相信自己夢想的孩子。望著老人無辜的麵龐,我突然決定不把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他,我不能剝奪這位老人在生命餘下的時間裏那點微薄夢想。我盡量控製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說:“這麽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在改變,您還是忘掉那個夜晚吧,你又何必讓它一直困擾著您哪。”
“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林叔叔沉吟了一下說:“因為我相信她知道我在這裏一直等她。”
林叔叔對我的回答竟然和許多年前母親對詹阿姨的回答驚人地相似,難道人的生命真能跨越時空回到從前嗎。我帶著這種永遠不會給出答案的思考登上了那輛北去的列車。
一路上我的眼前總是不斷重複著一個畫麵,一個身材清瘦、目光憂鬱的老人總是每天準時出現在小城的月台上,每當有從北方開來的列車停靠在月台時,他就會緊張地在出站的人群中尋尋覓覓,他每天總是站在車站同一個地方,因為那裏可以看到所有出站的人們,無論寒暑,從不間斷,他固執地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在人群中尋覓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即使那一天他們已經變成風燭殘年的老人,即使在那一刻歲月已經把他們的容顏摧殘得麵目全非,他們也會在人群中彼此輕易地相認出來。
我在出站口漫不經心地排隊等著驗票,忽然一個穿著黑色開斯米大衣、身材高挑的姑娘上前熱情地和我打招呼,“你不認識我了,大約一年多以前,在我那間乘務室裏,我們整整聊了一晚上,最後你在黃石站下的車,對吧。”
“哦,原來是你,你穿了便裝,我幾乎認不出來你了。”我終於想起她就是我在2002春天去黃石列上車結識的女乘務員,她今天一身時髦的裝束配上她先天傲人的身段,就象是一個走下T型台的模特婷婷玉立。
“告訴你一個消息,你別泄氣啊,我上個月剛結婚。”她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觀察我的表情。
“那應該祝賀你,不過名花有主不應該隻是我一個人泄氣對吧。”我故作大方地說。
“上次你走的太匆忙,我們忘記了互留地址了。”她側頭笑著對我說。
“沒關係,這不,我們又見麵了,這世界真小啊。”
“是啊,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和我愛人也是在火車上認識的,是在認識你之後,不過那次,我們相互都留了地址。”我們一邊聊著走出了車站,走進燈火通明的車站廣場。
“如果上次我們相互留下地址,今天的結果可能是另一個樣子。”她依然微笑著說。
“這確實是一個疏忽,主要是當時我的情緒很低沉,就想找個人傾吐一下,最後連最關鍵的步驟都忘記了。”
“我還記得你講的你爸爸媽媽的故事,挺感人的。”
“謝謝,你當時很耐心,聽我嘮叨了一路,這點真的讓我感動。”
“可是當時你要記得留下地址,也許會有一個人一輩子願意這樣一直聽你講的故事。”
“謝謝你能這樣坦誠地告訴我,你這麽說我真有點失落或者說沮喪,你知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會利用異性對我的好感乘虛而入,我這麽說其實是為了表明這是我的一個缺點,浪費了很多機會。”
“你別解釋了,這就是宿命,其實當時我對你挺有感覺的,就是我們兩個人沒有緣分。”
“你說的一點都不錯,這其實就是宿命。”在那個萬物複蘇的、春天的傍晚,我們共同為宿命的離奇而不住噓唏感歎,最後我們相互道了別,並再一次忘記互留地址就各自融入廣場摩肩接踵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