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到此處,顧菲不由得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但淚水還是止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晚飯後,尹燕紅和顧菲經過飯堂邊那間敞開式工作間的時候,看見房東老奶奶正在用篾草編織鬥笠。姐倆頓時起了好奇心,央求老奶奶教他們這個手藝。
“好吧,奶奶今天就給你們傳傳經,不過你們得戴上手套,你們城裏的孩子,細皮嫩肉的,這篾草有的挺尖,剌手。”
說著,老奶奶給他們姐倆個一人找出一幅手套。
“奶奶,不用了,我從小幫家裏幹活,手沒有那麽金貴。”顧菲推辭著說,因為她發現手套是嶄新的,從來沒有用過。
“戴上吧,姑娘,這手套是村裏麵發的,奶奶有的是,村子裏鼓勵我們編這個東西,派人固定時間來收購,聽說賣到香港、南洋那些地方。那邊旅遊的人特別喜歡這種手工編織的物件。”
顧菲聽奶奶這麽一說,就沒有再推辭。 尹燕紅雖然剛才信誓旦旦地要留下來織漁網,可到了來真格的,就漸漸對這種單調枯燥的工作失去了耐心,勉勉強強地編完一個鬥笠就回屋休息去了。顧菲倒是一直興致勃勃,並和老奶奶山南地北地聊了起來。
在聊天的過程中,顧菲得知其實老奶奶也是自幼生長在一個北方繁華的大城市,結了婚後才跟餘大爺回到他的家鄉,這個福建臨海偏僻的小漁村。她其實出身於書香門第,父親是一所知名大學的教授。而餘大爺當時在他們家附近的菜市場賣魚。提到他們相識的這段往事,老奶奶就打開了話匣子。
“我年輕的時候就是愛吃魚,跟隻貓似的,要不是這樣還不會跟你爺爺認識,我老到他的攤位上買魚,倒不是他的魚最好,價格最公道,是奶奶當年一下子就看上他了,當然你爺爺也一眼就看上了我,其實奶奶年輕的時候挺漂亮的。”
“您現在也挺漂亮的,您一點都不顯老。”
“你這姑娘真會說話,人哪有不老的,不過你爺爺天天看著我也都習慣了,他看著我的眼神還是年青時的眼神,他喜歡我就象是年青時一樣喜歡。”
“爺爺年青時候一定也是一個挺精神的小夥子。”
“是,你爺爺年輕的時候是挺精神的,你看,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把這個詞想起來了,我們北方人要誇一個小夥子長得英俊,我們不象南方人那樣說靚仔啊,長得帥啊,我們都說這小夥子長得挺精神的,我這回得記住了,在南方住了那麽多年,把咱們北方的話都忘幹淨了,你長得真精神,你長得真精神,我這回記住了,奶奶現在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了,我得把我年輕時誇他的話記住,回去學給你爺爺聽,讓他也驚喜驚喜,高興高興,我得記牢了,別到時候說反了,說成了:你長得真神經。那可就壞了。”
“奶奶你真逗。”顧菲開心地笑出聲來。”
“跟奶奶聊天挺有意思吧,看把你樂得,我年輕的時候可會說話了,人也長得俊俏,其實奶奶年青的時候不象那些長得有點模樣的大姑娘那樣挑來挑去的,但奶奶有一樣事情不能湊合,就是小夥子一定要長得精神,奶奶喜歡美男子。當時家裏嫌他是個賣魚的,死活不同意,我當年跟你爺爺多少有點先斬後奏、有點私奔的性質。那時奶奶才剛滿二十歲,你說奶奶是不是挺有主意的。”
“您從這麽大的一個城市和爺爺來到這個小漁村,一住都快50年了,您可是教授家的千金, 放棄了優越的生活到這麽一個偏遠的地方來,您就沒有後悔過嗎。”
“後悔也後悔過,就是和你爺爺吵架、拌嘴的時候,但我們倆個人吵架歸吵架,吵完就過去了,誰也不記誰的仇。現在我們倆個人都這麽一把年紀了,有時坐在一起還看著對方怎麽也看不夠,我覺得我能天天這麽看著他在我身邊就是我最開心的事,這小漁村比大城市生活當然是清苦一些,但奶奶是個明白人,知道人活一輩子什麽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實奶奶覺得和你爺爺在一起在哪裏都是天堂,這輩子真的挺知足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到此處,顧菲不由得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但淚水還是止不住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真的挺羨慕這一對老人,能夠相伴一生,能夠一輩子這樣在意對方,日子過得有些清苦,可是很幸福。幸福是心裏的感覺,有了藏不住,沒有也裝不出來,從奶奶講話時的神情,顧菲知道她的心裏充盈著幸福和擁有幸福的知足感。而奶奶那句質樸的話也道出顧菲的心願,顧菲覺得和楚林在一起在哪裏都是天堂。 將來的日子隻要有楚林相伴,再苦的日子也是快樂、充實的。因為戴著手套,顧菲隻得用胳膊揩去了臉上不住湧流的淚水。
“姑娘,怎麽哭了,是奶奶那句話讓你傷心了,到奶奶身邊來讓奶奶給你擦擦眼淚水。”
顧菲覺得在這樣一個慈祥的老人家麵前無需再掩飾自己的感情,顧菲就坐過去,索性靠在奶奶的肩上,老奶奶也放下手裏的活計順勢把顧菲摟在自己的懷裏。
“哭吧,姑娘,有什麽傷心事哭出來就好了,在奶奶的懷裏哭出來就不難過了。”
顧菲把頭埋在奶奶的懷裏,淚如泉湧。奶奶的懷抱是這樣的安全,顧菲此刻覺得奶奶就是自己的親人,一個可以依靠,一個有什麽委屈傷心都可以在她懷裏痛哭一場的親人。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急行,肖毅、任重遠、楊戰的三輛車拐進機場高速路旁的一處偏僻的小路,這條小路越往前開燈光就會越晦暗,因為在這座小路的盡頭隻剩下一座建築了,就是他們當年就讀的楓崗中學。遠遠望去,矗立在一座小山崗下的教學主樓黑壓壓的如死寂一般,隻有教學樓不遠處一燈熒然,肖毅知道那是傳達室外的燈光,整個校園裏,隻有那一盞燈徹夜長明。
在接近學校大門的時候,位於車隊前列的肖毅有意識不把車停在路邊,而是駛向校園東牆外的一處空地,而隨後的任重遠、楊戰也尾隨著肖毅把自己的車開了過去。每次肖毅來到楓崗中學,他都會舍近求遠地把車停在這個地方,而不是停在校園門口的路邊,因為校門口的那段公路就是三十年前顧菲罹難的地方。
初春的田野應是生機勃勃,但在黢黑的深夜裏卻顯得荒涼和沉寂,隻有偶爾從遠處傳來的布穀鳥的叫聲給人一種春天來臨的氣氛。肖毅沒有等後麵的任重遠和楊戰,便直接向校門走去,走到校門前公路旁,肖毅矗立在那裏許久不動,即使隨後而來的任重遠和楊戰走到他身邊亦是如此,任重遠和楊戰沒有打擾肖毅,而是同樣靜默地矗立在他的身旁,因為他們知道肖毅的習慣,每次當他經過楓崗的校門前,他都會矗立在那裏長達幾分鍾的時間,其實他們哥倆也有這個習慣,三十年來一慣如此。
而此時的肖毅心情更為複雜,因為他們這次的楓崗之行是為了拯救顧菲深愛著的楚林 ,而楚林在這個令人揪心的夜晚抱著顧菲的骨灰四處遊走,其根本原因是他們心照不宣而又不敢提及的,因為楚林因顧菲之死,三十年來一直內疚和自責於心,他覺得當年他一個人去南方私會蘇媛這件事給顧菲精神上很大的打擊,而這很可能是顧菲當年輕生的重要原因,隻是當年顧菲沒有留下遺書,而沈亞萍對和顧菲臨死前的那段私人談話的內容一直三緘其口,無法證明楚林心中的這個想法,而今天晚上病床上的沈亞萍在三十年來一直和楚林沒有任何接觸的情況下突然約見楚林,其談話內容絕對不是暢敘師生之情,一定是和顧菲當年的死亡有關,很有可能沈亞萍向楚林透露當年和顧菲的談話的內容,而這個內容也一定觸動楚林一生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經。其實對顧菲的死,肖毅一直認為讓楚林一個人去背負這個深深歉疚和自責是不公平的,因為對於顧菲的死,肖毅認為自己也應負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責任。本來楚林去南方私會蘇媛之行可以在任重遠的精心策劃下瞞天過海,但是最後功敗垂成,而導致這個可以說是完美計劃失敗的,就是當年肖毅的一句酒後失言,泄露了天機。為此肖毅這三十年來一直不能原諒自己。
站在楓崗校門前的肖毅在心裏一直默念著自己的懺悔:顧菲,原諒我好嗎,請你原諒我,當年我酒後的失言其實我內心的本意是不願意看到你執迷不悟,是不想看到你這份無望的感情裏越陷越深,但不成想隨後又爆發校園查抄手抄本的事件,而使得你毅然決然,劍走偏鋒。我對不起你,顧菲,是我肖毅害了你。我知道你對楚林的感情,而此時此刻,你也一定和我們一樣為楚林的命運擔心,顧菲,我向你發誓,今天我肖毅就是拚著性命也一定把一個完整的楚林給你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