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麗日下從天際滾過來的、雪白的海浪就象是一個個掀動白色翅膀的大鳥讓兩個從沒見過大海的孩子心馳神往。 在觀影過程中一直一言不發的顧菲突然對熒幕嚷道:“我長大要去這個地方。”
其實那一天顧菲把楚林從小五子身邊拉走的時候,楚林一點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但顧菲不由分說,拉著楚林就往人群外走,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對林說:“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馬上就要開演了,哪裏還有地方。”楚林不情願地被顧菲拉扯著往外邊走。
“你就別問了,跟我走吧。”顧菲的回答簡潔而又不容質疑,因為她剛才從小五子躍躍欲試的舉動中已經預測到了危險瞬間就可能來臨,而且會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迅速把楚林帶離是非之地。
而一直心有不甘的楚林突然意識到,顧菲的爸爸就是電影放映員,也許顧菲真的能找到一個好地方。 但顧菲拉著楚林 一直走到熒幕的後方, 楚林滿腹狐疑地問道“你說就是這個地方啊,背後能看嗎。”因為熒幕後麵不象前麵那樣擠滿了觀眾而是稀稀拉拉坐著一些人,這不由得使楚林對顧菲推薦的這個地方表示懷疑。
在銀幕背後有幾塊蓋家屬樓時 剩下的預製板,壘得有一米多高,身高腿長的顧菲很快地踏著預製板間凸出來的墊木爬到預製板的頂層, 她 俯下身來向楚林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一把正在吃力往上攀爬的楚林,楚林搖了搖頭然後自己也爬了上來。
兩個孩子剛剛坐好,電影就開始了,楚林驚奇地發現這裏真是一個不錯的觀影處,因為這裏不象熒幕前方那樣人滿為患, 有時你得忍受著你身邊人的汗味甚至腳臭,還有那些極不諧調的、嗑瓜子的噪聲。 熒幕後麵的觀眾稀少,預製板上方的位置更是如此。最重要的是,熒幕後方畫麵的效果並不差,隻是聲音略微比前麵小一點但並不影響觀影質量。楚林頓時再一次地對顧菲心生感激之情。他甚至想要討好地和顧菲聊上幾句,但電影一開演,顧菲就一直默默地直視著屏幕,好像什麽事都沒 發生過的一樣。
那天放映的是一部描寫海島女民兵亦文亦伍,堅守海疆與敵特鬥誌鬥勇的電影。這部電影在上映後很長的時間段裏或多或少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首先電影中的一句台詞迅速走紅,但它卻出自電影中的一個反派人物。那些想要在稱謂上占其他孩子們便宜的男孩會學著電影中的角色一瘸一拐地走到你的麵前,然後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說道:“不記得我啦,我是你哥哥阿泰啊。”
而這位電影的主演更是紅極一時,在熒屏間炙手可熱, 從賣大餅的姑娘到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戲路寬廣, 文武全才。
這部影片導演的兒子,一位電影界的青年才俊也子承父業地考入中國最高等的電影學府,在大約十年後,以一部飽含中國西部濃鬱風情的電影首次為中國贏得國際上的聲譽。
這部電影中描寫漁家姑娘不愛紅裝愛武裝主題曲在日後近四十年的時間裏以各種演唱風格 、經久不衰地在大大小小節日晚會上傳唱、流行。
但那個清風徐拂的夏日夜晚,真正吸引兩個孩子的是電影中熱帶海島的旖旎風光,這兩個自幼在北方生長的孩子被那些婆娑的椰林,綿延的沙灘,波晃鱗閃的大海所吸引。麗日下從天際滾過來的、雪白的海浪就象是一個個掀動白色翅膀的大鳥讓兩個從沒見過大海的孩子心馳神往。 在觀影過程中一直一言不發的顧菲突然對熒幕嚷道:“我長大要去這個地方。”
“我也和你一起去。”就象是兩句話事先粘在一起似的,楚林的話也隨後脫口而出。
顧菲轉過頭來,目光認真地在楚林臉上停留了大約兩三秒鍾左右的時間,她的側影在熒幕那一麵投過來光影裏顯得十分生動和精致。
楚林沒有意識到顧菲此刻正在注視著自己,他的目光被熒幕中的景致所吸引,那一刻豔麗的晚霞正把沙灘渲染得如 天堂般的恢宏壯闊、聖潔安詳。
在大約四十年後的一個秋日的夜晚,楚林在那間應天集團總裁辦公室裏,把這部影片的名字和外景地三個字輸入電腦中的穀歌查詢係統,在熒屏出現查詢結果後的一個多小時裏,身為上市公司總裁的楚林被劫持般地從所有人的視線和生活裏消失,當時沒有人知道他身在哪裏,去往何方。包括他的親朋好友,包括和他婚期在近的蘇媛。
在這以後,每個月末的夏日夜晚,在熒幕背後的預製板上,都會準時出現兩個並肩而坐的少年,他們安靜而專注,並在共同觀影中建立起了令日後同齡人羨慕的情誼。
任重遠撥通了應天集團總裁辦公室秘書韓芮的電話,以任重遠往日裏的經驗,如果此時韓芮這個座機線路依然可以撥通的話, 那麽就意味著,楚林此刻就在辦公室或者剛離開不久。 果然韓芮告訴他楚林是在他打來電話20分鍾前離開的, 任重遠馬上問楚林在辦公室裏都幹了些什麽,韓芮告訴他楚林一直在讀著一封信, 還讓她找一首鄭智化的老歌,她沒有找到原唱,就給楚林找了個女生版的。 任重遠接著問:除了看信楚林還幹了些什麽, 韓芮告訴他楚林還在電腦上好像查詢了些什麽,不過很快就從電腦上下來了。
任重遠叮囑韓芮在辦公室等他一下,他隨後就趕過去。 任重遠開著車向應天集團的寫字樓疾馳,但他到達那裏正準備把車駛進地下停車場的時候,他接到了楊戰的電話。
楊戰在電話那一邊的聲音很急切。“重遠,我40分鍾前給顧菲的爸爸掛了一個電話,當時老爺子告訴我楚林不在他那裏也沒有和他聯係過,不過我記住了你的話,放下電話就往 老爺子那裏趕, 到那裏後,老爺子告訴我楚林在我打過電話不久後就來了,但隻坐了5分來鍾便離開了,他告訴楚林我們在找他,讓他給我們回個電話或者在家裏等一下我, 但楚林拿了西峰翠穀的存放證就離開了。”
任重遠明白,楊戰指的是顧菲的骨灰存放證,在顧菲離開他們的這三十年裏,他們5個人之間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避免把顧菲的名字和有關死亡的任何字眼聯係在一起。
任重遠不住地懊悔,雖然今天他料到楚林有可能去顧菲的爸爸家,也料到了顧菲的爸爸留不住楚林而讓楊戰趕過去截住他,但怎麽沒有料到楚林會去西峰翠穀墓園哪,百慮必有一失啊。
“楊戰,你那裏離西峰翠穀最近, 你馬上開車趕過去,我和肖毅隨後就到。”任重遠想著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重遠,我已經在路上了,隻是、、、、、、”
“隻是什麽,別吞吞吐吐的。”
“隻是現在路況不好,有點堵車。”
任重遠不由得感歎現在城市發展的速度,他記得三十年前那還是一條林蔭匝道的郊區小路, 車輛非常稀少。
“楊戰,這樣吧,你依然繼續往那裏開,你注意一下迎麵開過來的車輛,看看有沒有楚林的車,我和肖毅爭取從外環路繞過去,咱們西峰翠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