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另類,淒美的愛情故事,令人扼腕、傷感的結局。
一個在成人們精心設計,勝券在握的捕獵中少年們驚心動魄、悲壯的突圍和博弈。
一段在兩性交往封閉、壓抑年代裏,情感桎梏的青澀年華。
一部學校嚴令禁止的手抄本在高中校園裏秘密流傳,而一張無形、精心設計的大網向6個少年們悄悄地張開,在這場貓捉老鼠的實力懸殊的較量中,一個敗局已定的悲慘結局在等待著他們,而他們之中的一個冰雪般聰明的女孩以她的愛和智慧以及沉著冷靜的應對徹底改變這場博弈的格局,而由此也引發了一場在這背後驚心動魄較量中的深情和愛戀。
手抄本
我願作你眼中的野火,讓我的餘燼明滅在你那昏暗、寂寥的心裏。
作者題記
一輛黑色的奔馳S65AMG轎車車從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駛了出來,拐進路邊一條靜謐的小路,這個城市娛樂圈裏的人其實都熟悉這輛牌照易辨的車輛,它就是華譽傳媒集團的常務副總裁任重遠的座駕。
司機汪時那一刻才明白,在時間規劃上一向嚴謹不苟的任總為什麽這次要比往日提前一個小時去機場。但汪時轉念一想,仍然有些疑惑,這條偏僻的小路兩邊除了幾間散布在田野中簡陋的民居,沒有什麽值得這位華譽傳媒集團老總光顧的地方,莫非是座落在這個小路的盡頭的楓崗中學,可現在正是學生放寒假的時候,校園裏冷冷清清的,這個時間去拜訪一個冬季校園似乎也不在情理之中。
這座位於城鄉結合處、偏僻小路的盡頭的中學幾乎已經被這個城市遺忘了,但汪時對它還是多少有那麽一點了解,因為他的表舅從小就是在這一帶長大的。據說這個學校曾經有過輝煌的曆史,在三、四十年前,它是僅次於全市最好的中學新一中的重點中學,有著傲視全市其它名校的高考升學率,而且擁有全市環境最幽美的校園,是學齡孩子們向往的地方,但在大約二、三十年前,由於附近各大研究院所的搬遷,漸漸地失去穩定的生源,在加上一些私立學校用重金挖走了大批優秀教師,這個學校的教學質量也隨著時間推移江河日下,高考升學率慘不忍睹。一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名校就這樣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這個學校的環境其實一直還是很清幽、很安寧的, 是個能讓人安心讀書的好地方,它座落在一個小山崗的腳下,這座山崗雖然不大,但漫山遍野的都是紅楓樹,秋天的時候層林盡染,遠遠望去,象一麵旗幟的雕塑那樣絢麗和莊重。校門前有幾個散布在田間的野塘,汪時的表舅童年的時候經常在那些池塘邊釣青蛙,捉野鵪鶉。但後來在那個校門前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個女學生被一個運化肥的十輪卡車撞死了,從那以後汪時的表舅再也不被允許到那個校門口附近的池塘邊去玩了。但已經有多年駕齡、熟悉市區大大小小路線的汪時心裏一直納悶,那條楓崗中學校門前的小路,即使是現在也是一條車輛稀少的公路,怎麽會撞死一個學生哪。後來表舅告訴他,據說當時是那個女學生自已故意撞上卡車,也就是自殺,說到這,汪時的表舅還歎了口氣道,可惜了,才隻有16歲,據說她是楓崗中學最漂亮的女生,也據說她是楓崗中學自建校以來,可以說是在校史紀錄上最漂亮的女生。那為什麽年紀青青的自殺那,汪時有點不解地問。為了一部手抄本。什麽是手抄本,汪時繼續追問道。哎呀,就是禁書,不讓公開出版的, 隻能用手抄的形式來傳播。汪時表舅覺得跟自己這位90後的侄兒什麽都要一一解釋才行。為什麽不讓出版,汪時仍然尋根問底。因為那裏麵有男女間性愛的描寫。嗨,就是為了這個,值當自殺嗎,學校不讓看這種書,到大街上買張毛片的光盤不就完,那不比書上描寫更直接。從十七八歲起就有過和異性性接觸的汪時有點不以為然地說,他甚至以為這件事是表舅故意杜撰出來。表舅覺得和汪時簡直是無法溝通,歎了口氣道,那個時代哪有光盤,什麽藍光啊,DVD都還沒發明出來哪, 那時候即使是電視機也不是家家都有的。 簡直是 暴殄天物,就為了這麽一本破書,一個校花香消玉殞,太不值了,汪時最後也歎了口氣道。
坐在後排的任重遠透過車窗向外望了一眼,這條車輛稀少的小路在冬日裏顯得有點淒冷和蕭條,早晨的時候剛下過一場小雪,現在雪已經停了,那點可憐的、鬆鬆散散的積雪象一層薄霜那樣 覆蓋著冬天麥梗參差的田野,田野邊幾間疏疏落落的農舍象是拆倒大片舊宅後殘存的文物古跡,孤孤零零的、落寞而缺乏生氣。幾隻覓食的寒鴉不知何處棲落地在野田間盤桓遊蕩。天空一層厚厚的凍雲籠罩著城市似乎永遠揮之不去陰霾和霧靄。在小路盡頭的楓崗教學主樓,是五十年代蘇聯援建的磚混式結構的建築。它那比中式建築還要誇張的歇山頂式屋頂據說是根據蘇聯建築專家的圖紙設計的,因為在那個國家有著漫長的冬季,厚重的積雪據說可以壓塌屋頂,所以才有了這種角度非常大的歇山頂式結構,但卻無意中增加這個磚混結構建築的氣派,遠遠望去,象一座中世紀的歐洲古堡。那一刻的任重遠突然聯想到他看過一個電影中的鏡頭,那是1970年版的,由George C. Scott和Susannah York主演的英國影片《簡愛》,影片中家庭女教師坐著馬車到英格蘭北部桑菲爾德莊園,任重遠想著那個在影片中出現的古堡遠鏡頭應該扛在攝影師肩頭上的35毫米膠片攝影機拍攝的,應該沒有事先鋪設攝影機的滑軌,因為它要表現在馬車上女主角同樣的視覺效果,在行進中的顫動和顛簸。也就是與此同時,任重遠耳邊響起了那段熟悉的鋼琴聲,那是電影中的插曲,那是一個大師的作品,John Williams,他幾乎是二十世紀電影音樂的代名詞。在任重遠於戲劇學院進修電影文學課程的時候,他曾經選修的電影音樂這門課,記得他上的第一堂課接觸的就是John Williams的作品,是他1971年首獲奧斯卡獎的《屋頂上的提琴手》。此刻的任重遠被這在腦海裏清澈的鋼琴聲所帶領一步步地接近這座在冬日裏淒清而又蕭瑟的校園。
在接近校門口的時候,司機汪時不得不把車停到的路邊,因為這所已經放寒假的中學大門緊閉。任重遠從後座走下汽車,然後向那扇黑色鑄鐵校門走去,走了幾步,任重遠象是想起了什麽,他轉身又往回走去。坐在駕駛室裏的汪時感覺任重遠可能有什麽事要交待,就把車窗降了下來。
任重遠走到車旁,彎腰探身說:“小汪,別把車停在這裏,停到那邊去吧。”任重遠用手指了一下校園東牆外路邊的一塊空地,其實在剛才停車前汪時也發現了那塊空地,但它離校門至少有五、六十米遠,而任重遠那件黑色的羊絨大衣裏麵隻罩著一件西服和襯衫,在冬日裏顯得有點單薄,汪時是考慮盡量讓任重遠少走些路才決定把車停在校門前的。
“沒關係,小汪, 我不在乎多走幾步路。”任重遠似乎看出汪時有點猶豫便補充了一句道。
那扇黑色的鑄鐵大門是關閉著的,但任重遠已經發現在大門上的一個尺寸僅供一個人出入的小門是虛掩著的,任重遠推了一下,那扇小門便打開了,任重遠邁步走了進去。大門的左側就是那座磚混結構的教學主樓, 而這座主樓東側有一個旁門,是師生經常出入的地方,因為它離校門最近,右手是一個傳達室,以及一排水泥砌成的、帶玻璃櫥窗的公告欄。任重遠望著公告欄前的那條進入學校的主路,思緒回到三十三年的那個夏天,在那條主路的兩側,曾經擺放著一排排教師用的木質辦公桌,那是用來迎接新生報到注冊用的,當時作為班幹部的任重遠和他的好友楚林就是在那裏幫助教務處的老師給新入學的新生提供各種谘詢服務,也就是在那個地方,任重遠見到了還差一個月才滿15歲的少女顧菲,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個一見鍾情的女人。是的,作為華譽傳媒集團的常務副總裁,任重遠已經是三十多部電影的製片人了,他的身邊不乏有公眾心目中女神級別的人物,但在任重遠的一生中,能讓他見麵的第一天起就怦然心動的女人隻有這位以學區狀元身份考入楓崗中學的高一女生顧菲。
而三十一年前,在那排公告欄裏曾經貼出了一張震驚全校師生的教務處公告,那是對楓崗高三年級五名學生楚林、任重遠、肖毅、楊戰、尹燕紅的紀律處分決定,因為他們傳看了校方嚴令禁止的、有男女之間性愛描寫的手抄本《少女之心》,本來在尹燕紅名字的旁邊,還應該還有一個女生的名字,那就是顧菲。但就在校方宣布這個處分決定的前一天,顧菲就在校門前那條公路上,撞上了一輛由東向西行駛的十輪卡車,結束了自己16歲的生命。當時幾乎全校師生認為顧菲作為一名女生,可能無法承受因為一本有性愛描寫的手抄本接受處分的屈辱才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但她的5個好朋友楚林、任重遠、肖毅、楊戰和尹燕紅卻不這麽認為,因為他們最了解顧菲,顧菲決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尋短見的,她是他們6個少年中心裏素質最強的一個人,記得他們得知校方即將為此事對他們進行紀律處分的那個夜晚,他們當時五個人的狀態可以用失魂落魄來形容。但任重遠 記得那天顧菲用異常鎮定的語氣說了一句話:“我們豈能在這裏作楚囚對泣。”
“這位先生,您找什麽人,有什麽事嗎,我們現在學校放假了,在這段時間不接待校外的來賓。”
一個蒼老、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任重遠的沉思,任重遠轉過身去,他看見傳達室的計大爺正站在門口以一個職業守門人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任重遠,其實計大爺在任重遠在楓崗 上中學的時候就已經在傳達室工作,隻是這三十年多年來,從楓崗走出校門的畢業生浩如煙海,讓這個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要一一記住, 是不現實的,但任重遠相信計大爺一定能記住他,因為就在大約十個月前的那個春天的夜晚,他們就在他現在 站立著的同樣地方見麵和交談過。
“計大爺,您不記得我了,我是楓崗85屆高中畢業生任重遠,去年春天我們還見過一麵,我們還聊了一會兒。”任重遠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計大爺身旁,以便讓計大爺可以把自己的身形端詳得更清楚一些。
“是任重遠,任總,你看我這記性,簡直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我們去年剛見過麵。最近我還看了一部你作製片人的恐怖電影《七個》,真把我嚇壞了,我那幾天晚上都不敢一個人在我這個小傳達室呆著。”
“對不起,計大爺,我也沒想到電影會是這樣一個效果,把您老給嚇著了,我今天在這裏順便給您賠個不是。”
“快別這麽說,您這麽大個任總給我這個糟老頭子賠不是,我怎擔待得起啊,其實,我特喜歡看恐怖片,隻是現在的恐怖片盡粗製濫造,看著看著都能讓你看睡著了,真正好的恐怖片就得象你拍的這個片子那樣,看完讓人嚇得都睡不著覺。”
“計大爺,您還是直接叫我重遠吧,這樣我聽著更親切、更習慣,怎麽樣,您最近身體還好吧,你腰疼的病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重遠,你一提這事,我倒是又想起來,多虧你去年送我那條電熱毯,我這個冬天一直墊在腰底下睡,你還真別說,管用著哪,現在腰疼得病好多了,你這孩子真有心,畢業了這麽多年了, 全國上下名字都響當當的任總還惦記著我這個糟老頭子,嗨,現在的楓崗不行了,再也不會出象你和楚林那樣能給我們這個學校掙臉的學生了。唉,你看我,光顧得聊了,也不知道把你往屋子裏讓讓,外麵冷,風大,咱爺倆到我這個小屋裏聊吧。”
“不了,計大爺,咱爺倆改天再找個時間,我今天一會兒還要趕飛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到教學主樓裏轉一轉。”
“當然不介意了,重遠,以後這種事你都不必要和我這個老頭子商量,直接進去就是了,你能回來是這個學校的光榮,正好,今天有幾個在咱們學校實習的大學生在四樓辦公室寫教案,咱們這個東側門沒有上鎖,你就從這進去就行了,其他樓門都鎖上了,一會兒你還從這個門出來,別走冤枉路。”
在楓崗度過六載時光的任重遠心理清楚,這個教學主樓的東側門其實是這個建築平日裏人流最大的進出口,因為和包括正門在內的其他幾個門相比,這個東側門是離學校大門最近的一個門,任重遠輕車熟路地從這個門進入到教學主樓並沿著樓梯上到了教學主樓的二層樓,在樓梯的右手處,也就是這層樓的東端,是一個比普通教室麵積大出一些的一間教室,在任重遠在楓崗就讀的時候,它是用來高中年級作化學實驗用的教室, 不過它還有著另外一個編外性質的用途,就是教務處的校方領導找同學個別談話的地方。因為教務處的辦公室是由包括正副教務主任等共六、七個老師公用的一間較大的辦公室,私密程度很低,所以每當教務處的校方領導要找同學進行個別談話時,往往會啟用這個在放學後閑置的化學實驗室。也就是在三十一年前,楚林、任重遠、肖毅、楊戰、尹燕紅、顧菲就在這間化學實驗室裏和時任楓崗中學教務處副處長的沈亞萍分別進行了一對一的 對話,其內容涉及到一本正在楓崗中學秘密流傳的手抄本《少女之心》。當時楚林是第一個被沈亞萍叫進去對話的, 而顧菲是最後一個。本來他們五個人是在化學實驗室門口等著沈亞萍一一傳喚的,但顧菲提議他們到走廊的另一頭,即走廊的西端去等待,因為她覺得這裏挨著樓梯,而那時正是下學的時間,她不習慣路過的同學在他們身上審視目光,其實當時任重遠等四個人沒有深究顧菲這個提議的另一番用意,因為他們覺得顧菲的提議很合情理,因為教學樓東側的樓梯靠近東側的旁門,學生放學時的人流量要遠比位於另一側的樓梯要多的多。其實,事後回想起來,顧菲這個看似平常的提議是她那天精心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回想起來,顧菲那天有幾個舉動都或多或少地異於常態,如果是在平常, 任重遠是會從其中看出端倪的,但那天的任重遠已經在對未來的憂心忡忡中失去那應該具有的冷靜和清醒的判斷,為此,任重遠這一生都懊悔不已,因為他曾自認為比和顧菲一起長大的楚林更了解顧菲、更能讀懂顧菲這個不惜壓抑內心情感、為愛勇於犧牲的、16歲少女心中的隱秘。
任重遠不由得抬起腳步,向走廊的另一側走去,而那一天,在楚林出來後,包括顧菲在內的他們五個人就是從他現在走的相反方向走向他身後的這間化學實驗室,而連接這層樓兩端的走廊全長一百一十米,比他們經常練習4X100 的跑道多出10米。這個走廊因為當初設計的原因,兩頭光線很暗,但中間一側是教室,而另一側是整排麵向學校操場的玻璃窗,光線很好。任重遠覺得他今天的腳步非常遲緩、非常沉重,似乎內心中有一個暗示在隱隱閃幻。這時,可能是因為陽光被雲層突然遮蔽的原因,光線陡然黯淡了下來,正當任重遠準備舉目向外觀察的時候,光線又如危宅中滲進的雨水那樣緩緩地恢複了過來,這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任重遠的腦海裏,不,應該說那一刻他的思維已經完全取代了他的視覺,他看見顧菲從對麵那個光線昏暗的走廊盡頭向他款款走來,她的步伐、她行走的姿勢和三十一年前如複製般地雷同,她的身影隨著距離的迫近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她的目光依然那樣楚楚動人、顧盼生輝、宛若生人。任重遠記得不久前曾經看過的一幅藏族攝影家的攝影作品,那幅作品拍攝的是青藏高原上的一處高山湖泊,攝影作品的名字為《離天空最近的湖水》,是的,那一刻在任重遠幻覺中出現的顧菲的目光就像是一汪原始的、澄澈清冽的高原上的湖水,有著一種讓人感到窒息的美麗和震撼。
任重遠不禁失控地叫出聲來:“顧菲。”,但那一刻的顧菲沒有回應,她依然徐徐前行。任重遠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因為這有這樣,他才能從顧菲的臉上觀察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變化。是的,在三十一年前,當顧菲從這個方向走向他身後的化學實驗室時,離她16歲花季般年華的終點隻有四十多分鍾的時間,她的目光裏應該有對這個她深愛的世界的一絲留戀,比如在眼眶中顫動著的一汪晶瑩的淚水,但,沒有,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因為那一天16歲的少女顧菲要去進行一場關乎於4個少年未來命運的談判,她要在這個實力懸殊、幾乎敗局已定的危局中用她的智慧和勇氣力挽狂瀾,徹底改變這個成人們精心布置的、貓捉老鼠般遊戲博弈的格局。而她即將麵臨的對手是一位在三十年後以一本有關青少年心理學方麵的著作和一個類似題材、在收視率上屢創佳績的電視欄目而聞名全國的公眾人物沈亞萍,這個一生攻於心計、聰明絕頂的女人會從她身上的那怕一個小小的破綻,比如臉頰上殘留的淚痕而徹底判斷出顧菲的全盤計劃。所以那天顧菲即使內心中充斥著萬丈波瀾,也要不形於色、不改其顏,那是一個隻有王者才會具備的氣質和心理上優越感。站在空蕩蕩走廊裏的任重遠不由得聯想起了一部他看過多遍的好萊塢電影中一個經典鏡頭,那是由葛麗泰•嘉寶主演的影片《瑞典女王》中的最後的鏡頭,而那個同時失去王位和愛人的王者站在船尾一刻的表情,那應該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絕望時刻的表情,但據說導演馬摩裏安對當時的葛麗泰.嘉寶說,你什麽都別想,據說當時的攝影師丹尼爾斯在鏡頭向前推移的時候,特意把那條他發明毛玻璃逐漸蓋住那黑白過於分明的廣角鏡頭,一個世界電影史上可以稱為後來者教科書的經典鏡頭就這樣誕生了。任重遠看了一下手表,那一刻是冬令時下午3點35分,任重遠想,也許是上蒼對他任重遠這三十一年來依然隱隱作痛地對顧菲思念之情的一種垂憐和響應,讓他在這一刻如現實般看到顧菲在三十一年前走向化學實驗室時的表情,而那一刻的表情,讓這個華譽傳媒集團的老總聯想起他看過的有聲電影初期時的經典,葛麗泰.嘉寶主演的《瑞典女王》
任重遠緩步走到了這層樓樓道的東端, 這個樓道全長總共有一百一十米。任重遠記得三十年一年前 顧菲從化學實驗室走出到他意識到情況不對時的大聲驚呼,這期間最多也就7、8秒的時間,而顧菲從化學實驗室到校園門口的馬路再創上那輛十輪卡車,這之間大概有40秒鍾左右,如果那一天他們5個人恰好在她的身旁,他們會有足夠的時間阻止顧菲,可是那一天他們隔著那一百一十米的樓道,正是這性命攸關的一百一十米的距離讓他們5個人和顧菲從此天人兩隔。
任重遠在這三十一年的時間裏曾經無數次為這一百一十米的距離懊悔不已,如果那天他那象往日裏那樣冷靜和鎮定的話,以他的智慧和判斷,他可以完全消除這個顧菲事先設置好的一百一十米的距離。顧菲,告訴我,這是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這個決定足於讓一個人用一生的時間寸斷肝腸。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隻靈飆一轉,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簷雨,譜出回腸。 ”
站在光線昏暗的走廊的盡頭,任重遠不由得背誦起納蘭詞中的這首《沁園春》,一向重理輕文的任重遠是在顧菲離去後才開始漸漸接觸並開始喜歡上詩詞歌賦的,因為他覺得他天生摯愛的抽象的數字和邏輯不能表達對顧菲離去後的思念之情。甚至上大學後他自己也開始填詞賦詩,以至於後來他的人生誌趣發生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在大概十多年前,任重遠辭去了收入穩定、社會地位受人尊重的設計院電氣室主任的職務,毅然開始了他的電影文學之旅,並憑借著多部自創的劇本和日後商業上的精明和獨到的投資眼光漸漸成為這個行業中的翹楚。
當背誦到這首納蘭詞中最後一句時,任重遠眼角中無法自製地掛動著晶瑩的淚水。任重遠一直認為在他們哥四個當中,他是最操重穩守、淡定不驚的人,但顧菲的離去讓他意識到其實他是一個特別容易傷感的性情中人。
司機汪時看到任重運從校門裏出來的時候便發動了汽車,但任重遠走過來後並沒有象往常那樣直接坐進後排的座位,而是拿出一束事先準備好的玫瑰花走到他最先停車的那個校門前的公路旁,然後把花放在路邊並半蹲在那裏足足有5分多鍾的時間,任重遠這一怪異的舉動一下子釋解了汪時今天心中的兩個疑問,第一個疑問就是為什麽任總今天在路過鮮花店的時候要特意讓他停下來,然後獨自去買一束玫瑰,當時汪時想,今天任總要乘飛機去德國,應該是到機場給他送行的人為他買花才對啊,為什麽他自己給自己買一束在冬季裏價格非常昂貴的鮮花哪。第二個疑問就是,任重遠寧可多走幾步也不讓他把車停在校門前的路邊,因為… …想到這裏,汪時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他想起了表舅曾和他提起的那個創卡車自殺身亡的女學生,要是按年齡來算,他們任總上高中的年齡和這個女學生自殺的年齡段差不多,而任重遠放置鮮花的地方應該就是三十多年前那個楓崗校花香消玉殞的地方,看來這個平日裏在美人堆裏出雙入對的任總也有他不被外界所知的、感情上的隱私。
任重遠坐在車裏後,努力讓自己心情慢慢恢複平靜,今天他要攜他編劇兼導演的影片《暗夜拯救》的主創人員乘機奔赴柏林,因為這部影片已經被柏林電影節的評委選定進入主競賽單元,角逐金熊大獎。這部有著和David Fincher 以及Christopher Johnathan James Nolan 近似風格的懸疑類故事影片是跟據發生在任重遠生活中的真實事件改編的,影片講述一個已經蜚聲國際影壇的世界知名導演在接受一個來自他故鄉小鎮記者的采訪後突然給他的好朋友和未婚妻留下一封絕筆信,然後人間蒸發般從他親朋好友的視線中消失。他的四個中學時代的好友開著車在全市範圍瘋狂地尋找他,因為他們知道雖然他們這個朋友智力超群,但由於幼年成長時的特殊經曆,有著極大的心理缺陷,而這個小報記者的采訪正好觸發他少年時代一段鮮為人知的隱秘和內心中最脆弱的環節。這是一個同死神賽跑、爭時間的夜晚,熟悉他生活圈子和生活習性的這四位少年時代的摯友在這個拯救的夜晚審勢度勢、臨機立斷,準確地判斷出他在這個夜晚的每一步行蹤,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們的這個 智力超群的朋友總是能在他們趕到前的十幾分鍾前離開,最後他們不得不聯係那個小報記者並共同判斷出他那個夜晚要奔赴的最後一站,在他將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製止住了他,挽回了他們這位好友的生命。其實這個故事就是在大約10個月前,任重遠、肖毅和楊戰開車全程尋找那個被沈亞萍逼上絕路的中學時代的好友楚林的真實事件改編的,隻不過他們的這位好友楚林不是什麽國際知名的導演,但卻是一位在全國同行業內稱雄一方的股份上市公司應天集團的總裁。一位令業內競爭對手望而生畏的商界翹楚。
雖然是三十多年的交情的好哥們,但因為這部影片涉及到個人私隱,任重遠在完成劇本的初稿後直接拿給楚林,並征詢了楚林的意見,楚林隻說了簡短的兩句話:“重遠,你怎麽寫我都沒關係,就是讓我這個大活人直接到你的電影裏現身說法我都豁得出去……”
“行了,楚林,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以他們哥倆三十多年形成心裏默契,任重遠不等楚林說完就已經猜出了楚林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指的是影片結尾部分涉及到顧菲的那一段,因為楚林不希望人們因為這個電影而聯想到顧菲,他更不想因此而打擾顧菲的父親顧叔叔晚年的生活。
其實任重遠覺得對結尾的改編反而有可能獲得電影節評委的青睞,因為在真實生活中, 最後拯救楚林的性命的不是那個夜晚任重遠他們哥三個人的審勢度勢,而是顧菲在三十年前留下那封神秘的絕筆信中一個類似童話故事的小小的賭約。根據現代世界電影界審美的趨勢,那些童話般的結局是已經落伍了的、甚至上被認為是在創作手法上矯揉造作的敗筆,即便是發生在生活中的真實事件,也不被接受。電影評委們欣賞的是那種不見任何斧鑿之氣、有如記錄影片般真實生活白描,即便是生活中最冷酷、最震撼的一麵也是可以接受的。似乎這個世界已經不相信、甚至不接受童話在生活中真實存在了。
任重遠閉上了雙眼,他想在到機 場之前,在車裏好好的歇上一會兒,因為他昨天沒有睡好覺,因為他知道一些新聞媒體早已在機場等候著他,在登機之前,在機場是不會有機會休息的。但閉上眼的那一刻,任重遠的思緒卻回到了10個多月前那個精心動魄的、拯救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