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異國的月光把窗外斑駁的樹影灑在我們裸體上,房間裏彌漫著蠟燭燃盡後壓抑、沉悶的空氣,我們象伊甸園中兩個人類始祖,帶著一種犯罪的心裏充滿對未來的迷惘。
車站是一個容易讓遠行的人產生浮想的地方,2002年暮春的一個傍晚,即將遠行的我悵惘若失地駐立在人頭攢動車站廣場。一種不可名狀的孤獨和惶惑象身邊的黑夜一樣攥緊了我。我肩上的行囊證明著我要和這個城市作一次的暫時的別離。而兒時的那種對遠方夢境般的亢奮和衝動不再撩撥著我,也許此刻的我心如止水。
兩個小時前,我在京城一個叫藍調的酒吧把一瓶古巴產的朗姆酒一飲而盡,酒吧DJ的反複播送爵士女王戴安娜克勞那首《narrow daylight》,我略帶醉意地把歌詞的中文大意翻譯給酒吧的一個南方口音的服務生,我們都被一種曲終人散的傷感壓抑得無法自拔,桌子上有一封瑾從加拿大南部邊境寄來的長信,信紙和信封都已經被桌上橫陳的酒水浸染得字跡不清,我神誌不清的腦海裏仿佛感到,此時此刻的瑾也一定在她那間休倫湖邊的公寓裏傾聽這首歌曲:
“狹窄的日光灑進我房間,多麽短暫,冬日已去,夏天腳步近,我們是否比我們希望的更加堅強?我曆經榮耀的殿堂,也是恥辱滋生之地,即使普普通通照相機光線,當不再為名利照射,也會變得能穿透你內心般地,凝視你,是否我們所指望的善良,深埋於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我迷失在陽光斑駁的林間,不管深陷叢林,我仍然盼望著下一場雨,衝走我所有的悲傷與眼淚,永遠不再如此沉重地降臨,是否我們所指望的善良,深埋於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我站著,淚流滿麵,任鹽風拂臉龐、、、、、、”
兩年前我和瑾在哈瓦那老城一間略帶複古情調的酒吧裏相識,那裏有一座美國作家海明威的雕像,據酒吧的酒保講述,那是一間海明威經常光顧的酒吧,那位當時已經功名成就的美國人經常會在這裏操著流利的西班牙語和年輕的姑娘打情罵俏,而在夜色闌珊的時節結伴而歸,消失在那些中世紀風格的陋巷裏,我和瑾一邊飲著朗姆酒一邊交換著各自在美洲各地旅行的經曆,也許那天有許多西方遊客的緣故,在結束一首首西語的演唱之後,酒吧的四人樂隊忽然演奏了這首戴安娜克勞的《narrow daylight》,四圍座位上的輕聲款語忽然在那一刻變得沉寂如水,熟悉的旋律撕扯他鄉客旅的感傷,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瑾不厭其煩地在一邊翻譯給我聽,在那一刻我被瑾的眼神所打動,我覺得瑾在那一刻的目光如柔軟的錦帛拭去我心中滯留已久的塵埃。
從酒吧出來我送瑾回旅行社為她事先定好的賓館,在那座南美解放者的玻利瓦爾雕塑前我和瑾情不自禁地吻別,在我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瑾忽然從背後抱住我,之後我們就鬼使神差般地一起回到她的房間,我們在那間陳設複古,情調幽悒的房間裏開始做愛,開始我們象初涉禁地的少男少女有些束手束腳,而接下來壓抑已久的情欲猶如洪水猛獸把我們淹沒,午夜時分,賓館忽然停電,我們被樓道裏嘈雜的腳步聲和西語的交談聲驚醒,於是我們又開始了新的一輪的做愛,我們象西方人那樣在床邊點滿蠟燭,我們在蠟燭的幽暗詭異的光影中汗流浹背,翻雲覆雨,那一刻的我們被相互占有的欲望折磨得無法自拔,後來蠟燭燃盡的時候我們象油畫中的人體模特在床上赤裸著一動不動,異國的月光把窗外斑駁的樹影灑在我們裸體上,房間裏彌漫著蠟燭燃盡後壓抑、沉悶的空氣,我們象伊甸園中兩個人類始祖,帶著一種犯罪的心裏充滿對未來的迷惘。
後來我和瑾一起結伴開始在北美各地的流浪生活,我們有時打短工有時也會幹一些報酬優厚的合同工,但也不會太長,因為我和瑾都不想因忙於生計而犧牲在一起的時間,我們有時就象有錢的人那樣揮霍,有時也象乞丐一樣一貧如洗,我問瑾你心疼不心疼咱們的錢,每當這時瑾就會用醉生夢死的語氣對我說,我心疼,但我更心疼我們所剩無幾的青春,而後我們就會象兩個沒心沒肺的少男少女般開懷大笑,接著一起把我們在酒櫃中的最後一瓶酒一飲而盡。
一年以後的夏天我們一直沿著加州至內華達州際公路旅行,最後我們來到拉斯維加斯,那座享譽世界的美洲賭城,來到拉斯維加斯的第二天晚上,我很瑾一起去位於新城的Bellagio賭場去看音樂噴泉表演,那是瑾一直心儀已久的地方,據瑾說,她最喜歡看的一部好萊塢影片《十一羅漢》的外景地,影片結尾的部分就是在那裏拍攝的,我當時還沒有看過那部影片,但瑾說那是好萊塢本世紀最偉大的愛情故事片,十一個智利超群,身懷絕技的朋友在一個精心設計的豪賭中幾乎掠盡三個賭場全部財富,但他們隻是為贏回一個女人和她的愛情,
那一天看音樂噴泉表演的人很多,似乎不約而同地從城市的四麵八方聚集在一起,表演開始時人群傳來陣陣歡呼和尖叫,晚風拂來水氣的芬芳,五光十色的燈光把夜色渲染的如夢境般如醉如癡,我們象其他在場的情侶那樣從始自終地依偎在一起,即使在曲終人散後仍然依依不舍,留連忘返,但後來瑾忽然伏在我肩上痛哭起來,事情很突然,我一時不知所措,至今我還記得那天瑾抬起頭時的神情,那種陌生和淡漠仿佛我們形同路人,最後瑾對我說,讓我們分手吧,我說你厭倦了這種生活,我還以為這一直我們共同向往的。瑾說不是,她恰恰不想等到相互厭倦的時候再不得不離開,現在分手還可以各自留下回憶等等,最後我們象那部影片中人物一樣分別在那座噴泉邊離場,瑾沿著公路一直北上,穿過美加邊界來到位於安大略省休倫湖邊,而我一直沿著加州公路西進,最後在洛杉磯乘飛機回到闊別已久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