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和蠍子 （二十四）

古城和蠍子 （二十四）

在農村窮人結婚晚，幾輩下來就比別人少了一輩，輩份倒大了，被稱為窮大輩。黃有為在家族中是個窮小輩，管很多同齡人喊叔喊姑祖上卻沒有錢。但到了姥姥村裏，許多比自己年齡大的人又管他稱叔。芳正也在這中學教書，年齡比有為大了許多，他父親管有為母親喊姑。在學校他喊有為的名字，在雙方家中則稱有為叔，因有為在家中排行老四，就在這“叔”前麵加個“小四”成為“小四叔”。有為姥姥，姥爺，舅舅和姨在58年大饑荒時都逃難去了東北，在那裏定居。母親便芳正家當成了娘家，互相走動的勤，除了新春拜年之外，紅白喜事也都隨禮來往。

芳正在學校裏乃至鎮上都小有名氣，出身醫生世家，爺爺和父親都是有名的中醫。他老婆在開藥鋪，除了給爺爺和父親開的中藥方配藥外，也賣常用的感冒發燒止疼藥，安眠藥和避孕藥等，可謂是財源廣進生意興隆。有了錢說話的口氣不一樣，好像對什麽都不在乎，但總改不了商人的本性，特在乎錢。因此許多老師並不說他好話，眼紅心裏又不服氣，說他小氣。隻要芳正家買了什麽時髦的東西，總有幾家也跟著買。芳正是個能折騰的主，有了錢便不安心在學校教書，函授進修了個法律專科，到縣法院去幫閑，由法院開了借調手續，但需要學校蓋章同意。結果魏校長不但不同意，還在大會上批評了他，在例會上當著全體老師說：“芳正想借調到法院，別說給我送兩瓶唐宜家酒，就是送兩箱我也不放他！”幸好那天例會芳正沒有參加。事後別人都說芳正太小氣，如果送的不是兩瓶而是兩箱這事就辦成了。借調沒辦成，芳正心裏別扭，卻隻能回來繼續教書，自是心不在焉。

黃有為組織了生物學興趣小組。前段時間種的南瓜和嫁接黃瓜經過精心照料長勢很旺，已經結出了許多小瓜，小瓜的頂上還帶著未落的花，一天一個樣子，爭先恐後地長著，生怕落後似的。有為和學生看著自己的勞動即將開花結果，既高興又激動。最近有為正在講動物學中的節肢動物門，節肢動物門是動物界中最大的一門，下麵又分許多綱，其中之一是蛛形綱，屬於這一綱的動物除了蜘蛛還有蠍子。當有為講到蠍子喜歡幹燥陰暗的環境現在在大平原上已經絕跡時，有些同學提出了異議，說在肖城的城牆上就有蠍子。

肖城離陶城隻有五裏路，坐落在陶鎮的東南角。據說是北宋年間，大遼蕭太後率兵攻打大宋時留下的一座兵馬城。這座距今上千年的古城東西南北各一公裏，四城門都是內隱帶拐彎的扭頭門，明顯是為戰爭而設計，其實哪座城池不是為戰爭而設計？城內有飲馬池，城外西側靠北有點將台，看來當時進攻的目標是位於西北五裏開外的陶城。陶城的曆史要比肖城的長的多，建於隋朝，而麵積卻比肖城小，東西南北各一裏地。有為上初中時陶城城牆還保存的完好，四個城門也在，學生們常爬到幾丈高堅硬的城牆頂上去玩，那頂上是可以跑馬車的。後來那城牆都被劃作宅基地，分到的戶主用雷管炸藥費了好大勁，將當年日本鬼子用坦克大炮都沒放倒的古老城牆給放倒了，心裏老大的不樂意，嫌自己沒分到好地方。陶城如今已沒有了城牆的影子，古老城牆牆基上麵代之而起的是現代的紅磚瓦房，連城牆外的護城河也填平了。曆史短的肖城因城內隻有一個村莊，雖經改革開放的大潮，卻並未受損，完整地保存了下來，還成了省級保護文物，盡管它的城牆遠沒有陶城的城牆寬厚，堅硬，高陡。肖城雖被定為文物，因是兵馬城，城內並無文物，既無古廟宇也無古樓閣。不像陶城，有關帝廟和玉皇廟，分別毀於日軍的戰火和文革時的破四舊。

在關內大平原上能完整地留下這樣一座古城，怎麽說都算是一個奇跡。經過上千年風吹雨打的古老城牆上長滿了耐旱的雜草和帶刺的小灌木，城牆上的洞穴則成了野兔和狐狸的棲息地。在這每一寸土地都被現代化機械精耕細作，被知名不知名的農藥化肥汙染的年代，這古城牆成了世外桃源，形成以小生態，在大平原上幾乎絕滅的物種反倒在這裏被保存下來，蠍子便是其中之一。黃有為決定帶領生物學興趣小組的同學到肖城去捉蠍子，時間定在星期六。

芳正的辦公室就在有為隔壁，但他不在學校住，得知有為要帶學生去肖城捉蠍子，便說帶上兒子和他們一塊去。星期六上午，有為一幫人騎自行車在學校集合，帶來鏟子和空罐頭瓶，一行十多人直奔肖城，芳正帶著兒子騎在最前頭，有為斷後。路兩邊是麥田，正處於灌漿期，籽粒還未十分飽滿卻已預示著今年小麥的大豐收。到了肖城指定的地點，已有幾個附近村莊的學生等在那裏了。有為和學生撥開帶刺的小灌木，是長不高大的小棗樹，向幹燥陡峭的城牆上爬，提醒著學生注意安全。用鏟子一刨，還真的有蠍子，背灰腹黃，上卷的尾巴，用鑷子夾了放入罐頭瓶中，有為告訴學生要保護城牆同時防止被蠍子蟄著。不一會，他們就捉了上百隻，從城牆上下去，讓等著那裏的芳氏父子看勞動成果。芳正睜大了眼睛：“嗬，這麽多，還是野生的！”

有為和芳正帶領孩子們往回趕，孩子們興致很高，正午的太陽照得臉上汗晶晶的，卻沒有一個人喊熱。有為知道他們中的大多數考不上高中，初中畢業後便要回家務農或外出打工，心裏不是滋味，但還要給他們希望，盡量多傳授知識給他們。

回學校後，孩子們各自回家，有為留了兩隻蠍子放入一罐頭瓶中養著，觀察它們的生活習性，剩下的芳正說他拿回家養著。

一星期後，有為去芳正家，發現他家門前的木板上擺滿了死去的蠍子，正在太陽下暴曬。後來這上百隻曬幹的蠍子便入了芳正老婆的藥鋪，隨著藥方分散到各處給人治病了，也算是物盡其用，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