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醉鄉民謠》
離開紐約大學後的很多年裏,每周四晚上,我們幾個同學都會在一起討論劇本。
每個人都是狂熱的寫作愛好者。才華橫溢、定無居所的吉姆;自己有個樂隊,做電工的托尼;寫一個蓬亂頭發小女孩冒險故事的琳娜;永遠在寫劇本前三十分鍾的瑪麗;看過曆史上每部電影的史蒂夫;還有我,一個來自千裏之外、喜歡寫故事的外國人……
每次聚會,我們把寫好的十頁劇本角色分配給每個人。讀完後,大家開始批評、建議、爭吵……直到深夜。
一個夏日午後,我重新看了《醉鄉民謠(Inside Llewyn Davis)》,我想起了曾經在一起陪伴寫作的朋友們和那些深夜獨自回家的時光。
第一天
戴維斯(Llewyn Davis)是個渣男。
1961年冬天的清晨,他從紐約上東區教授夫婦舒適的公寓醒來。自己做了早飯。在出門時發生了後麵一係列事故的第一件事:小貓逃出了公寓。因為沒有鑰匙回公寓,他隻能帶著小貓穿過整個曼哈頓,來到了格林威治村,尋找他今天晚上的棲身之所。
他來到他朋友吉姆(Jim)和簡(Jean)家裏,希望能在他們家住一晚上。簡冷冷地告訴他:今晚已經答應另一個朋友住了。戴維斯厚著臉皮說他可以和小貓睡在地板上。
簡厭惡而憤怒地告訴他:她懷了他的孩子。
在音樂俱樂部裏,戴維斯、吉姆和簡聽著台上的歌手吟唱民謠。乘著簡走開時,戴維斯偷偷地問吉姆借錢。吉姆問他何用,戴維斯說給一個女孩打胎。又一個?吉姆問道。戴維斯說是的,下次一起還,但這次不要告訴簡。吉姆說簡管著錢,不告訴她原因就拿不到錢。戴維斯悻悻地說那就算了。
清晨在地板上醒來,戴維斯抽煙時打開了窗,教授的貓一下從窗口跑出去,再也找不到了。
第二天
戴維斯是個窮困潦倒的民謠歌手。
他和好友邁克兩人一起創作、演唱了很多民謠,也出了他們第一張唱片。但是唱片沒人買。在憂鬱和貧困中,邁克被日複一日的絕望吞噬,跳下華盛頓大橋自殺了。戴維斯每天失魂落魄,居無定所,借住在朋友家。嚴冬中,連一件禦寒的大衣都沒有。有時在酒吧裏演唱,賺一點錢度日。
但是,當戴維斯沉默地拿起吉他,開始唱民謠時,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昏暗的燈光下,憂傷的旋律,哀婉的歌詞,他平靜又落寞的神態,帶來遙遠的記憶,輝煌的破敗,夢幻的神秘。
為了弄到給簡打胎的錢,戴維斯來到布魯克林的姐姐家,試圖從得了老年癡呆的父親賣房子的錢中分一杯羹。姐姐把他臭罵一頓,要他麵對現實:他在音樂中已經失敗了,也許應該回到以前的老本行,做一個像父親一樣的海員。
戴維斯說他父親隻是苟活一生。兩人大吵一場後,戴維斯奪門而出。
第三天
在吉姆的推薦下,戴維斯違心地作為他新歌錄製的和聲,賺了兩百塊錢,條件是放棄自己聲音日後的版權。
戴維斯和簡在咖啡館見麵。兩人再次爭吵,戴維斯突然跳起來,衝到店外,幸運地抓到了那隻逃掉的貓!
他來到了流產診所,為簡安排周六手術。正要付錢,醫生說不用了,錢已經付過了:上次他為另一個女孩付的錢沒有用,因為那個女孩最後決定留下那個孩子,就回了家鄉。但她從來沒有告訴戴維斯這一切。那一瞬間,戴維斯感到迷惑、震驚、些微的心酸:在遠方的什麽地方,他有個已經快兩歲的兒子。
晚上,戴維斯來到教授家送還貓。教授邀請他和他們的朋友們共進晚餐。晚飯後,教授興致勃勃地邀請戴維斯唱一首。戴維斯百般推辭,最後勉強地唱了一首以前和邁克合唱的《告別(Fare Thee Well)》。戴維斯唱到一半,教授夫人突然加入,開始唱邁克曾經唱的那部分歌詞。戴維斯突然爆發了。他說自己是個專業音樂家,不是表演讓人取悅消遣的!邁克的那段已經隨著他一起死了。
教授夫人哭著逃進廚房。然後傳來一聲尖叫。她又衝出來,手裏舉著那隻貓:這不是我們的貓!
第四天
走投無路的戴維斯隻有最後一根稻草了。
他帶著貓和吉他,搭車去芝加哥,冒昧拜訪著名星探格羅斯曼(Bud Grossman)。他的旅伴是一個怪誕的詩人司機和一個過氣的爵士樂者。中途司機被警察懷疑酒駕帶走後,戴維斯拋棄了小貓和樂者,獨自向芝加哥的方向走去。
清晨,他到達冰雪寒冷的芝加哥。他的鞋襪濕透,坐在咖啡館中喝著免費續杯的咖啡挨時間,剛在汽車站小憩一下又被警察驅趕。
最後,他終於坐在格羅斯曼麵前。抱著吉他,他沉默了一會兒,那一刻他想到了他愛過和愛過他的女子,那個從未見過的孩子和即將失去的孩子,唱了一首英國民謠《皇後簡之死(The Death of Queen Jane)》。他閉上眼睛,把心中的一切都傾注在歌中,歌聲穿透靈魂,感人至深。
一曲終了。格羅斯曼說了一句話:我在你這兒沒看到錢途。
拒絕了格羅斯曼讓他做背景歌手的建議,戴維斯搭車回紐約。下著大雪的路上,他開過前女友的家鄉。在他猶豫是不是要下高速時,他撞到了一隻貓。
站在風雪中,看見那隻負傷的貓一瘸一拐消失在黑暗中。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昨天晚上遺棄在車裏那隻貓。
戴維斯徹底絕望了。
第五天
戴維斯終於決定放棄音樂。
回到紐約,他把最後剩下的錢付了工會費,準備重新做個海員。出海前,他來到養老院看望久別的父親。父子相對無語。他拿出吉他,為父親唱了一首他曾經最喜歡的歌《鯡魚群(The Shoals of Herring)》,講述老漁夫捕魚一生的故事。父親麵無表情地聽著歌。中間唯一一次微微側轉一下臉,看著麵前的兒子……
戴維斯來找簡,請求她能不能幫她保管一下他的東西。
我實在沒有力氣拖著他們走了。他說,我太累了。
臨別時,簡告訴他:她在俱樂部老板那裏為他求得一個演出的機會。
戴維斯說他已經決定放棄音樂了,回去做海員了。簡柔聲勸他應該去這次演出,因為《時代周刊》的人會在那裏。
戴維斯真誠地謝了她的好意和幫助。我愛你!他最後說道。
簡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一瞬間似乎眼淚要落下來。
最後,戴維斯發現他上不了船,因為他的水手證書被他姐姐扔了,而他沒錢再補一張。戴維斯來到音樂俱樂部。猥瑣的俱樂部老板興致勃勃地告訴他:他睡了簡。
戴維斯此時才知道他的演出機會是怎麽來的。怯懦而憤怒的他開始大聲嘲笑和侮辱台上的一個年老的女歌者。
我恨民謠!他一把推開老板,大聲地對每個人吼道,我恨狗日的民謠!
第六天
冬天的清晨,戴維斯從教授夫婦舒適的公寓醒來。
昨晚他翻遍所有的通訊錄,最後隻能再回到教授家過夜。教授夫人向他道歉。高興地告訴他那隻貓自己回了家。
他自己做了早飯。出門之前,他小心地把貓關在門裏。
晚上,他坐在俱樂部的台上,抱著吉他,沉默一會兒,開始唱最後一首歌,一首從來沒有新過,但也從來不會過時的民謠:《告別》。
燈光下,他閉著眼睛,用自己全部身心唱著這首古老的民歌。他唱了自己的唱段,唱到了邁克的部分,他沒有停,為邁克唱了他的歌……
當他離開俱樂部的時候,一個頭上頂著細卷的年輕人上了台。他抱著吉他,嘴前綁著口琴,開始用他特有的公鴨嗓唱道:我要向你告別,我的真愛……他是剛從明尼蘇達來到紐約的一個20歲年輕人,名字叫鮑勃·迪倫(Bob Dylan)。這天晚上後,他將改變音樂和世界,最終帶來民謠的黃金時代。
其實所謂黃金時代,並不是出了鮑勃·迪倫,而是無數像戴維斯那樣執著音樂的人,如細小的螢火蟲,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組成一個輝煌的時代。
關於執著
佛說:人不能成佛,隻因妄想執著,而不征得。
但我覺得人生兩種時光分外美麗:執著的時候,和執著不能的時候。
生活就是希望和失望的循環,生活是成功和失敗的重複。有些人能在庸碌、黯淡的生活中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執著地去做。他們是幸運的人,就算有時他們憎恨自己的執著。
《醉鄉民謠》不是隻說了一個音樂家的故事,它其實講述了我們每個努力生活的人的故事。很多時候,我們奮力前行,逆水行舟,卻被不停地推回到原點。生活總是想盡各種方法逼著我們妥協。而我們用執著和希望支撐不倒。周圍人們點滴的溫情和美好,給我們撐不住時一點喘息的機會,然後背包繼續往前走。有時甚至忘了為什麽要一直往前走,這是因為已經停不下來。
很多年後,才華橫溢的吉姆不知去了哪裏,但我知道他在什麽地方在寫劇本;托尼籌款出了唱片,還在繼續寫歌;琳娜的劇本最後拍成了電影;瑪麗還在修改她的前三十分鍾;史蒂夫等著給每個人批評和建議;我嘛……還在繼續寫故事。
願我們永遠不與愛人告別,永遠不與夢想告別。
這部電影如此灰調很不好寫,有點兒像《蝴蝶效應》那種,你的文章很有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