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第三個夏威夷(4):美食
火奴魯魯,下午。
我可以聽到碩大的雨點打在車頂上。
伸手開了一下雨刷,麵前的擋風玻璃從雨中打開扇形的窗。從快速模糊的窗口看出去:馬路對麵是個奇怪的建築。
這是個火奴魯魯常見的二層民居,連成一個拐角。一麵牆上麵是個巨大的彩色塗鴉:深藍的大海中,舉著無數吸盤的粉紅色八爪魚,帶著猙獰的微笑。上方悠然地遊著一條銀藍色的金槍魚,帶著黃色背鰭。
金槍魚和我的眼睛透過雨簾,看著前麵的一個小門和一個小窗。小窗上用紅色油漆寫著:Ono Seafood。夏威夷土著語:好吃的海鮮。
我和我最想吃的夏威夷美食隔著一條馬路,和一場溫熱的冬日暴雨。
珀凱(Poke)
2500年前,玻裏尼西亞人經過漫長的海上航行,到達夏威夷。
航行途中,他們把剛從海裏捕撈的魚清理,去骨,切成小塊,拌上海鹽,海苔,做成一種美味的小吃,叫做珀凱(Poke),在夏威夷土語中切滾刀塊的意思。
這是一碗火奴魯魯城最好的珀凱。
碗底是層白米飯,粒粒飽滿,晶瑩剔透。飯上鋪蓋著黃鰭金槍魚(Ahi)。深紅色的魚肉切成整齊的方塊,被細膩的脂肪規則地分層。上方灑落著青色小蔥和白色洋蔥。
我要了兩種口味:原味和辣味。
筷子一撥拉,新收稻米的清香,帶著新鮮魚肉的甜腥,伴隨著蔥的微香,辣醬的辛味蒸騰起來。
包裹魚肉的麻油迅速溢滿口腔,味蕾感受到香醋尖銳的觸手。牙齒切入豐腴而肥嫩的魚肉,像衝浪在溫暖的金色陽光和冰涼藍色海浪之間,一種豐滿的溫柔。隨後是味覺的海浪轟然而至:紅椒的辣麻,醬油的鹹香,魚肉的鮮美,海苔的微澀,米飯的微甜。味覺被高高托起,然後落下,落在深厚的海水中……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這麽簡單食材卻能讓人有這樣巨大的滿足。
在夏威夷的日子裏,我幾乎天天吃珀凱。從米其林店吃到犄角小店,從超市吃到五金店,從路邊攤吃到卡車攤,各種魚類,各種味道,各種做法……
可愛島(Kuai),中午。
每個夏威夷人都會和你說:我知道一個地方的珀凱是這個島上最好的。
走完海岸步道後,我們的向導派特嚴肅地推薦道。
在高速上開半個小時,拐進一個塵土飛揚的沙土停車場。麵前是個小店,上麵寫著:捕鯨者(Whalers)。
我選了蠔油和柚子醬味道。在付錢的時候,邊上有人叫我的名字。轉過頭來,看見派特站在我邊上,手裏拿著一碗珀凱。
和你們推薦了以後,我不知為什麽也突然想吃了。他說道,哎,我知道一個地方的巴西莓(Acai)冰沙是島上最好的。
跟著派特,我們在馬路對麵的鮮榨果汁小店坐下(Kalalea Juice Hale)。
開一個鮮椰子,倒出椰子汁。劈開,取出椰肉,放在巴西莓上。溫暖的陽光下,我們坐在紅色的木凳上。前方是滿目碧綠突兀的山峰,眼前是白米飯上的新鮮魚肉,邊上是一群優哉遊哉覓食的蘆花雞,和一隻帶著殷切期盼目光的花貓。
大島的希洛城(Hilo)。
我把車停在海邊巨大的古樹下。走進有100年曆史的水山魚市(Suisan Fish Market)。
下午3點的店堂人不多。一個高胖的營業員站在櫃台,後麵熱情地招呼我們。
我看著一長排盛滿珀凱的金屬盤,琳琅滿目,不知道該選那個好。
你想嚐嚐嗎?他問道。
我品嚐了鰹魚(Aku),章魚,鮮蝦,三文魚……最後選了最喜歡的黃尾鰤魚(Yellowtail)和各種魚的拚盤。
黃尾鰤魚做成的珀凱是我這次旅行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半透明的魚肉包裹著閃著幽光的醬料中,入口即化、柔嫩鮮美、讓我難以用文字形容。
蓋澆飯(Loco Moco)
我第一次吃蓋澆飯是在幼兒園。
我奶奶認為:把飯和菜拌在一起吃是犯了飲食的天條。所以我在6歲前,我從來沒有吃過蓋澆飯。
在幼兒園的第一天,午飯吃的是燉蛋蓋澆飯。我第一次體驗到那種一塌糊塗、淋漓盡致的快感。盡管不知是幼兒園的大菜師傅缺乏創造力還是經費,幼兒園的午飯變化不大:每周1,,2,3是燉蛋蓋白飯,4,5,6是白飯蓋燉蛋。但是,這小小的瑕疵並沒有磨滅我對蓋澆飯的癡愛。
成年以後去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看看有沒有當地的蓋澆飯,不管是什麽食材,什麽調料,什麽做法。
夏威夷蓋澆飯沒有千年曆史。60年前,一幫饑餓的高中生賽完球,衝到一家餐館,問老板能不能馬上吃飯。老板靈機一動,就用一片做漢堡包的牛肉,放在白飯上,澆上濃厚的肉汁,打上一個蛋,端了出去。高中生們非常喜歡。就用他們中間的一個同學的綽號給這個蓋澆飯起了名,叫Loco,西班牙語瘋子的意思。
100號食堂(Cafe 100)是大島的一個餐廳,賣全城最好吃的夏威夷蓋澆飯(Loco Moco),有30多種不同的種類。在希洛的三天,我們每天去100號食堂吃早飯。
第一天,吃的是正宗原味。
蛋煎得正好。一邊金黃,一邊流動,仰臥在焦黑的牛肉餅上。長時間熬製的濃肉汁,澆在上麵,緩緩流動,讓下方的米飯浸染在其中。劃開蛋黃,舀一大塊蛋、肉、飯放在嘴裏,牛肉餅表麵焦脆,內心酥嫩,帶著些微的醬油和洋蔥熟悉香味。蛋黃混合了濃牛肉汁,渾厚而滑膩,包裹著白米飯,讓人舒適而放鬆,無忌而放肆……
餐廳的長廊呈L型。前方麵對的停車場,不停有車停下,出來穿著花哨夏威夷衫的遊客,著短褲的當地人,和赤裸布滿刺青上身的衝浪者……在清晨的徐徐微風中,坐下吃一份5美元的早餐。
第二天,吃的是午餐肉蓋飯。
離開學校後,我有很多年沒有吃午餐肉了。一大片午餐肉在平底鍋上兩麵煎熱,代替牛肉餅。我很不好意思地承認: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午餐肉!表麵被明火燎焦。蛋黃塗抹在肉上,一口咬入,表麵香焦脆嫩,裏麵濕潤油汪,被猛火烤熟的油脂喚醒身體最原始的本能的期盼……
第三天,吃的是西班牙辣肉醬(Chili)和葡萄牙香腸。
小時出門一段時間。我不在家時,我爸媽刷了牆,換了窗簾、家具和擺設。回家開門的一瞬間,我突然有種進錯門的惶惑和不安。直到我看見地板上的花紋,才知道我爸媽沒有棄我而去。
辣肉醬和香腸中的辛辣和香料一瞬間給我這種惶恐,而下方的白米飯讓我意識到我還吃夏威夷蓋澆飯。
不管我打開蓋澆飯的哪扇門,我總是想起6歲時,站在閃閃發光的硬木地板上,捧著碗,排隊等著吃燉蛋蓋澆飯的情景……
刨冰(Shave Ice)
從1048個台階的科科角步道下來後,做什麽事情最幸福?
吃刨冰!
還有比吃刨冰更幸福的事嗎?
有的。吃島津(Shimazu)店的刨冰!
島津店很難找到,鬼祟地隱藏在一片民居的盡頭。開車轉了好幾個圈子,才停在店前小小的停車場。
店中有些淩亂,正麵的櫃台買著珀凱和壽司,邊上賣著T恤和各種飾件,角落裏有個胖胖地招財貓。
你們想要什麽口味的?招財貓開口問道。
我嚇了一跳。定睛細看:招財貓依舊笑眯眯地沉默。它後麵的一個瘦瘦的日本男子微笑地望著我們。
我要的椰子、香草、紅綢蛋糕味道,中號。妻子要了各種酸的味道,小號。
男子轉過身去,輕巧地把一塊巨大的冰提起,放在機器上,機器開始嘶嘶旋轉。
等我們去看了珀凱櫃台回來,我發現好像有什麽和剛才不太一樣:那個男人似乎變得小了一些。我的視線落在他遞過來的刨冰,才恍然大悟:男人沒有變小,而是刨冰太大了!
我的中號刨冰像我的頭一般大,紅紅白白聳立在紫色的塑料杯上。一個勺子和吸管可憐地插在邊上。
10分鍾後,妻子放棄了。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在冰雪的崇山峻嶺中艱難跋涉,多次想起了紅軍,長征,爬雪山,吃雪充饑……
不知道為什麽,過後的幾天,我對吃刨冰並沒有像前兩天那麽踴躍了。
在可愛島,我吃到了最好吃的刨冰。
懷盧阿刨冰(Wailua Shave Ice)是個由廢棄的公車改裝的小店。很多人等在車門口,像是要擠車上班。
我要了一椰三吃(Triple Coconut)。刨冰分為三層:最下麵是浸泡在椰汁裏的冰沙,中間是由椰奶打成的奶油,最上麵撒著烤焦的椰肉細片。
冰沙細膩如雪,奶油新鮮柔滑,椰肉焦香脆碎,每一層的椰汁味道逐漸遞增,像是從冰雪之中上升、穿越到火山的焦土,馨香而飽滿。最讓我感動的是:份量沒有很大!
在可愛島住的是海邊公寓。
院子裏有很大的木瓜樹,大大小小結了很多果子,樹下總有很多雞在開會,決定第二天誰清晨3點打鳴。公寓的邊門外是一排海邊的小店。第一個是個刨冰店。每天吃完晚飯,不自覺地在小店前停下,排在隊伍裏,買一個澆滿糖汁和色素的刨冰。
有一天,回來晚了。走到刨冰店,他們已經關門了。幾個服務員在打掃衝洗。店門不自然地大開,往下望去,兩大罐紅紅黃黃的糖汁被用做門擋,矗立在地上的水流中……
第二天傍晚。
經過刨冰店,我們的腳步都有些遲疑。猶豫再三,最後還是不自覺地排在了長長的隊伍裏。
炎熱的冬天黃昏,吃著融化著的冰,懶散地穿著拖鞋,走在溫暖的沙灘上。遠處,碩大的夕陽噴射出一天最後的光芒。碧藍的海麵上,沉默地燃燒著金色的火焰。
(部分照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