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紐約
帶你去一個你不知道的紐約。。。
第三十四章
“你確信他們是同一人嗎？ ”索菲問道。
奧森沒有馬上回答，駕駛著車沉默地看著前方。遠處的天際開始微微發亮。黑色的天空的下方被奇怪地鑲了一個深青色的邊。路邊依稀可以看到逃離首都的難民。
“過去的幾十年裏。。。奧森的聲音中有沉重的掙紮和痛楚：“我也無數次地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盡管當時那人穿著普通的中國人服裝。但他的臉。。。我可以肯定他們是同一個人！”
車裏靜默。索菲沉思地望著窗外。塞拉姆睜著懂事的大眼睛擔憂地看著索菲。
“就在第二天，廣播裏傳來消息：180多架日本戰鬥機偷襲了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在夏威夷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當天在北京的日本駐軍俘虜了城中所有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員，控製了整個北京城。”
奧森的臉在車表盤的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朦朧。他的眼睛看著前方，像在黑暗盡頭的些微光明中尋找什麽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我一個星期後離開了北京。走的前一天在實驗室收拾東西。你外祖父進來。他問我是不是都準備好了。。。我問他你母親的消息。他沉默地點點頭，說她已經在去紐約的船上了。我記得我當時感到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有很多問題，但是不知從何問起。。。他說明天他會到車站送我，然後就離開了。他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給了我。。。
奧森停了一下：“那是一個漂亮精致的紅色中國結。”
索菲突然想起她母親留下的那個中國結。
“。。。但第二天他沒有來車站送我。”
奧森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來我聽說當天你外祖父也沒去上班。他從此就失蹤了，再也沒有任何人見到過他。。。更多的壞消息傳來：那天搬上美國海軍陸戰隊卡車的箱子在開往秦皇島的火車上被日本憲兵截獲。箱子裏是所有在周口店發掘出來的北京猿人頭蓋骨和其他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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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穀的穀口像一個大得不可想象的巨獸張開的嘴，黑暗、無底。
八噸重的卡車像小甲蟲一樣排成一排，緩緩地爬入裂穀。因為上尉的命令，所有的車都沒有開燈。
士兵緊握著方向盤，小心地盯著前方黑暗中卡車的模糊影子。從他的車窗看出去，頭頂微亮的天空慢慢地變得狹窄，兩邊的的懸崖像是活物一樣慢慢長高，黑暗帶著巨大的力量漸漸包圍過來，像數不清的饑餓的觸手和吸盤，等著吞噬緩慢進入的車隊。
士兵膽怯從窗外收回目光，困難咽了一口口水，轉臉看了一眼他邊上的乘客。
無臉者把他的微型手電關上，把麵前的地圖一絲不苟地疊好，放入口袋，然後舒服地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
士兵把不自在地把目光轉向前方。不知為什麽，盡管一路上兩人沒說幾句話，但他對這個沉默的搭車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就像一個食肉動物遇見一個更大、更凶殘的捕獵獸。
車前行，前方的天空漸漸地由小變大，兩邊的懸崖緩緩後退。
士兵重重地舒了一口氣，腳踩下油門，跟上漸漸加速的車隊。
遠方的路出現一個岔口。士兵注意到領頭的卡車向左麵的岔道駛去。他緊跟車隊。這時他突然感到身邊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慢慢升起。他轉過臉來，看見乘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來，正麵對著他，右手拿著一把奇形怪狀的槍。
士兵全身突然僵硬。他的目光從手槍慢慢上移。乘客的臉隱在黑暗中，像帶著一個黑色的麵具，隻有兩個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他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
士兵伸手去拿身邊的衝鋒槍。他沒有聽到槍聲，隻感覺到那個黑影向他籠罩下來。在黑暗中，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進入他的身體。左胸上有一個尖利的刺痛慢慢擴散開來，變成無邊無際的濃厚的黑暗，他感到他的身體變得很小，迅速地被黑暗所吞噬。。。
無臉者右手掌握著方向盤，左手從士兵的胸口拔出匕首，在他肮髒的軍服上試了試血跡。他用刀尖挑開士兵的上衣口袋，拿出那張一百美元，放在自己的口袋裏。他把士兵的屍體撥拉開來，坐上了駕駛座。
黑暗中，前方的車隊沒有人注意到最後一輛車向右邊的岔道開去。
被兩邊懸崖擠壓的天空顏色開始變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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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了幾條細長的粉紅色的雲，疏淡地抹畫在漸漸變得透明的青色天空。路邊難民的臉的輪廓開始漸漸隱現。
茫然地看著窗外閃過的難民肮髒、疲憊的臉，索菲心裏混雜著複雜的感情：震驚，悲哀，憤怒，惋惜。她得到了她千裏迢迢來尋求的答案，但並沒有得到她想象的知道答案後的安寧。。。
奧森小心地在難民中間駕駛著吉普。一夜未眠和回憶讓他筋疲力盡，但同時心裏有一種異常的興奮和卸去重物的輕鬆。
“回奧斯陸後我繼續我的學業。一年後的一天，我被叫到校長室，兩個來自中國政府的官員坐在那裏。他們向我了解有關北京猿人頭蓋骨失蹤的事情。他們仔細地詢問了有關你外祖父的情況，特別是頭蓋骨被運出研究所那天的所有細節。。。我坐在那裏，心裏劇烈的鬥爭、猶豫。最後說出了那天下班後我在路上見到的情形。兩人認真地聽著，當中還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等我講完後，其中一個問我：你知道林清明他女兒失蹤的那幾天人在哪兒嗎？我搖搖頭。他告訴我：她被關在日本憲兵隊。”
太陽露出地麵，清晨的第一縷太陽從擋風玻璃進來照在奧森黝黑滄桑的臉上。
“我再也沒有回過北京。後來從從協和醫學院傳來的消息：因為我的佐證，你外祖父林清明被正式指控將北京猿人頭蓋骨出賣給日本人來換取你母親的生命！”
車子裏再次沉默。索菲輕輕地撫摸著塞拉姆滿是辮子的頭。塞拉姆睜著大眼睛，不安地看著窗外綿延不斷的難民。
索菲打破沉默：“你心裏。。。相信我外祖父出賣了頭蓋骨嗎？”
奧森的臉上露出痛苦糾結的神色：“你外祖父是我一生中唯一敬佩的人。。。這麽多年來，很多不眠之夜，我把當時的所有情形一遍一遍地回放。所有的細節、邏輯都合理。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有種不安，不知道為什麽。。。
索菲從後視鏡看著奧森的臉，兩人的視線相遇。
“那天他給了我中國結後，他似乎想說什麽。但他遲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轉身出了門。。。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一直在想：他那天想跟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呢？”
奧森搖搖頭，臉上有一種難言悲哀：“我。。。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陽光如潮水般湧入吉普，明亮而輝煌。
奧森深深地吸了口氣：“所有的人都認為你外祖父是個出賣國家珍寶的人的時候，隻有一個人堅信他是清白的。”
他的眼睛從後望鏡裏看著索菲：“這個人就是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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