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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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王國中的殺戮(15)

(2020-09-03 04:08:21) 下一個

       六、主義的恐怖:被戧殺的人倫

主義的恐怖顯然把百姓嚇傻了,崗下大隊被殺掉的6個人,當天居然沒有一個家屬敢去收屍。結果還是第二天,有個大膽點的家屬偷偷去就地挖個坑把人埋了,其他家屬隨後才敢效法。“但屍體上綁的繩索,家屬都沒敢解開,更別說給死者換件衣服,都是就地挖坑草草掩埋”。現年81歲的劉惟吉老人說,“當時我77歲的老父親也一樣”。客家人一向注重對親人的葬儀。所以,劉惟吉在45年後的今天跟我談起對父親的草埋,還覺得內疚。“但當時我怕呀,怕如好好葬了我爸,大隊說我同情反革命呀”,劉惟吉說。

      主義告訴你,親不親,階級分。如果一個人是壞蛋,他的所有親屬都必須與他劃清界線,要不你就是對革命不忠。親親相隱的人倫傳統就此完全被拋棄。主義再度擴展出的新外延是:祖輩是反革命,那兒孫輩也是潛在的反革命,必須斬草除根。這次大屠殺的最年幼的遇難者,律陽公社大坪大隊9歲的小學生楊某某就是在這個恐怖的主義外延中給殺掉的。這名兒童是被判為反革命的楊慶雲的孫子。據說,1972年平反專案組一名負責人在質詢當時下令屠殺的公社幹部時,也動了真氣,他反複地問:“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罪?你們說殺就殺了,你們怎麽就下得了手呢?”這次調查中,不少人也告訴我,黃柏大隊被殺的青年鍾枝福是瑞金籍少將鍾輝的侄兒,鍾輝在侄兒被殺幾年後回鄉,在縣政府舉行一次招待會上,有人發現他神情有點不對,提著槍到處找當年的律陽公社革委會主任王立榮,由是知情人馬上叫當時還在吃飯的王立榮趕快溜走。“王立榮要不是走得快,估計當時真要吃鍾輝的花生米了”,知情者說。

      小牛生下來了,老牛會不停地用嘴舔弄它的皮膚,眼睛是一片柔愛之情。老牛舔犢,說的就是連動物也有的天然父子母子之情,何況人乎?但在主義的洗腦之下,中國發生幾多的人倫慘劇?母親說了句劉少奇不是工賊的話,兒子張衛紅就向黨告發,母親因此被殺;傑出(學者)如顧準,因被打為右派,孩子都與他斷絕父子關係;(李銳之妻)範元甄這個馬列老太太、曾經的延安四大美女之一,以革命的理由對自己的親女兒李南央極盡痛罵汙辱之能事。這些的人倫慘劇在革命敘事中的中國遍地皆是。主義之禍,讓人心驚!

      七、人間的善惡報應。

      對這次“民辦槍斃”大屠殺的調查,我是抱著以文字為曆史存檔的目的,沒想到,在我的走訪調查中,許多驚心動魄的血腥事件,常常讓我陷入冥思苦想之中,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這次走訪調查中,許多實例驗證了在民間許多老百姓都信仰的善惡報應。一個例子是,沙洲壩群峰大隊的殺豬佬劉承河,綽號“豬腰子”,9月24淩晨準備殺豬時,發現山腳一群人打著馬燈吵吵嚷嚷,遂擠前問:“都在幹嘛?”。原來是大隊民兵正準備殺反革命,但反革命們一直在悲喊求饒,這些從未殺過人的年青民兵實在下不了手。屠夫“豬腰子”大叫一聲“這有何難,殺人不就跟殺豬一樣”,拿起殺豬刀,在冤殺者一聲聲“我與你前世無冤今世無仇,你為何殺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的咀咒聲中,一刀一個幹淨利落,很快就血汩汩地躺倒一片。“豬腰子”殺了人接著去殺豬,不料突然就手腳無力疑似中風,被抬回家時渾身發抖,吃什麽藥都無用,沒幾天,一向強壯的“豬腰子”竟然暴死。

      我采訪中了解到:當年下令殺人或是直接動手殺了人的大隊幹部,居然全都晚景淒慘,不得善終!有的甚至禍及三代!前文所提到的光輝大隊率先殺人的積極分子李守高,就是一生無妻無後,在窮困潦倒中死去;安治公社清水大隊的“楞頭青”民兵鍾光豔,對殺人工作非常“熱衷”:對每個被殺的人,他都要往其腦袋上補敲上幾鐵錘,以防沒有殺死。這個鍾光豔後來一直遭人嘲笑為“蠻認真的殺人鬼”,其晚景淒慘,常年纏綿病榻遭人嫌煩,60歲左右就死了。

最慘的是當年負有命案的日東大隊幹部謝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由於販假銀元在東北被判刑,在獄中被人搞死。謝某本人50餘歲時坐二兒子的摩托車時發生車禍,二兒子當場死亡,謝某本人由於對車禍處理賠償金等事項不服,竟然服毒身亡。

      沙洲壩公社清水大隊時任治保主任、殺人積極分子鍾文發,後半生也是極度潦倒,上世紀90年代與老婆吵架後吃了農藥並跑到田間,屍體腐爛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我暫不在這裏一一公布當年作惡者的結局,因為怕其親屬忌諱。但在這裏,我想公布我自己村裏在文革期間犯下罪行的“三大惡人”的結局,因為三人及其親屬我都認識,他們如有怒於我,我可以麵對麵致以歉意,應不致有大麻煩。在此先請吾鄉親原諒。

      1、鍾天墉。我爺爺的二弟,我的二爺爺。1949年前是村中出名的浪蕩子,為族人所不齒。1949年後反得勢,當了生產隊長,以革命名義幹過不少惡事。上世紀90年代初病死。莫名的災禍屢降其家:他的妻子、我的二奶奶晚年變成瘋婆子,2008年清明我回鄉時看見她在村中以乞食為生,我欲給她兩百元錢被人阻止,村人說錢給她也會被人騙走。2010年初她突然走失,至今三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的兒子鍾北京,按輩分我叫叔叔,其實就比我大一歲。在東莞打工十幾年,稍有積蓄就賭博,一直混不出頭,至困時連吃飯錢都要向親友借。娶的媳婦剛過門沒幾年,居然也莫名精神錯亂,生一子後與其離婚。近五年,鍾北京居然人間消失,沒有任何親友有其消息,包括其寄養於其妹妹家的獨生兒子。有傳聞稱其離婚後與一名川籍女子姘居,可能在汶川地震中身亡。因為據常理推悉,他若還活著,最起碼自己的獨生子他應該會聯係。

      2、鍾同華,外號“花脖子”,因其脖子布滿奇怪的網狀肉片得名。村裏多年的生產隊長,文革期間作惡尤多。生有四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都患同樣的怪病,雙腿痿縮成麻杆細狀,二兒子鍾華平是我小學的同班同學,我印象尤深:一年級時他還能自己走路上學,二年級後要人扶,後來就根本沒法走路。兩人都是在二十餘歲就死去。2010年我回鄉,尚與鍾同華隊長聊天,晚年的同華隊長就一慈祥老頭,難尋昔年凶相。不料一年後其竟因與兒媳吵架,服農藥自殺身亡。更讓人震驚的是,2012年我回鄉,意外看到村裏有了一個侏儒,打聽一下,居然是同華隊長的孫子!作大惡者,三代都有報應,倘非親見,真難相信!

      3、鍾天鵬,外號“牛鬼”,以脾氣暴易衝動得名。文革間以打人手狠著稱。也有三子,大兒子、二兒子出外打工居然都是意外被砸斷腿,終身傷殘。三兒子一向小偷小摸,是派出所常客,2014年在福建挖煤時遭遇礦難身亡。

與以上情況截然相反的是,善有善報的例子也大有人在。前文所提到的用拖延手段抵抗上級命令而救下十幾條人命的楊遠洲書記,他一家三代則都是順風順水,人財兩旺。兩相對比,你不由得要相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之真言。

     當然,我接觸的人物和資料都有限,有以偏概全之嫌。我希望有更多人提供自身對因果報應的經驗。我也真希望有人在這方麵做些科學的分析,看“因果報應”能否有科學根據。但以我自身的狹隘經驗,我對因果報應深信不疑。我雖然至今仍未皈依任何宗教,但我閱曆越廣,就越對冥冥之中調節萬物的神秘力量充滿敬畏!

此文發表後,有人給我采訪的當事人施加了壓力,我由此把我采訪的當事人的名字都隱去。在此,我對給當事人帶來的麻煩深表歉意。)最新修正於2014年12月24日 來源:作者博客

 

      附錄:程世清(1918——2008)簡介:文革中,奉命帶領二26軍76師和坦克團到江西製止“武鬥”。嗣後,任江西省革命委員會籌備小組組長,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省委第一書記,福州軍區副政治委員兼江西省軍區第一政治委員,是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中央委員。曾發表過《在林彪副主席家作客》一文,表明他與林彪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1971年被撤職隔離審查,1972年被關押,後被開除黨籍,後被逮捕。1981年解除關押,1982年1月獲釋,回福州市作離休處理。2008年4月29日16時49分,在南昌去世。顯然,程世清倒台被治罪,不是因為他血腥屠殺江西人民,而是因為他和林彪之間的親密關係。

                                                                      20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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