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中的掙紮
——一個富農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
題記:民國時期有位著名人物蔣廷黻,他曾經考察過美國、法國和原蘇聯,他說,民主社會雖然不是天堂,但專製社會一定是地獄。
前言
1965年,我從北京的中戲戲文係畢業,因出身成分不好,被分配到遠離北京4000多公裏的貴州,那裏古代曾經是充軍發配的地方。
第二年春末夏初,文化大革命的風暴首先在北京卷起。我遠在貴陽聽說,紅衛兵運動把北京搞得天翻地覆,一片恐怖;而報紙電台宣傳的是——要砸爛舊世界,要橫掃一起牛鬼蛇神,以及毛澤東一次又一次在天安門城樓接見紅衛兵……
對於一個剛剛走向社會的大學生來說,我在困惑中感到中國又開始要搞運動了。學生時代我經曆過批胡風反革命集團運動,反右派運動,大躍進,人民公社,大煉鋼鐵,反右傾機會主義,四清等等運動,但不知道這場運動又是什麽內容?
不久,二弟潘文博寫來的家信中說, 6月初他被四清工作隊打成“壞分子”,開除小學教員的公職,離開北京西郊的前沙澗小學,被遣返回南苑大隊監督勞動。
9月份,二弟的家信中又告知,除住在北京市內的大妹潘鳳華和二妹潘佩華以外(兩個人都已經結婚並在北京市內上班),住在南苑的父母和他被南苑大隊的造反派拉到大隊打了一頓,第二天被掃地出門,押送回內蒙老家的寧城縣瓦南大隊,開始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這些壞消息,讓我的心情極度低落,作為家中的長子,全家10口人中唯一的大學畢業生,我遠在貴州,苦思冥想,不知道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以及自己應該為家裏做些什麽。
當時,是全國天下大亂,文化大革命就像一場暴風驟雨,橫掃中華大地,勢不可當。這使我想起莎士比亞著作中的一句話,國王的一個噴嚏,會使全國的臣民發抖!我想,我們這些人,隻能憑天由命了。
借著大串聯的機會,我回到北京,看望了鳳華和佩華兩個妹妹。她們告訴我,南苑我們原來居住的那三間平房已經被大隊沒收,回去也找不到人了。我想到自己學生時代住過的房屋,以及屋前有葡萄園的院子,這是父母和家人安身立命的場所,一夜之間,竟然被沒收,天理何在?在北京期間,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有家不能回的酸楚和悲涼!但當時卻意識不到這是明火執仗的掠奪和搶劫,意識不到這是一場人為災難的降臨。
1968年初冬,我帶著新婚的妻子從貴陽回到北京,算是旅行結婚。我和妻子隻能暫時住在大妹潘風華家。潘風華夫妻是北京汽車製造廠的工人,她一家4口,住在一套不足50平米的房間裏,勉強能夠容下我們夫妻。
想到從大西南回到北京不容易,又考慮到妻子有身孕,以及對北方的冬天不適應,我決定隻身回內蒙寧城老家去探望父母和幾個妹妹和弟弟。
在寒風淩厲中,我回到幼年記憶中的故鄉瓦房村。隻見父母憔悴而蒼老,全家住在一間土屋內。最紮眼的是,父親穿的破舊的棉衣左臂上,縫著一個白布條,上麵寫著“富農分子”四個黑字!人生而平等,這是西方哲人的名言,但莫非文革卻讓人們回到野蠻的等級社會?
問到父母和幾個弟弟妹妹的情況,父母隻是歎氣,說這一切大概都是命……
父母不願意談文革開始以來這兩年的遭遇,怕我聽了難受,隻說,你沒有帶媳婦回來很對,咱們家這日子也不像個日子。另外,父親給我打招呼,鄉親如果問我在什麽單位工作,不要說你在五七幹校,老百姓都知道五七幹校是勞改的地方。
在老家住了幾天,臨走父母都掉了眼淚。沒想到,這竟是我和父親最後一次見麵……
文革10年裏,二弟陸續寫過幾封家信,介紹過年邁的父母在老家如何被大隊幹部鬥來鬥去;也介紹了他和三妹鳳珍的被批鬥情況,以及三個妹妹為了找個活路,遠嫁到冰天雪地的黑龍江;而他自己在北京要求平反卻總是求告無門,被迫在街頭流浪賣報,又被北京街頭的地痞流氓襲擊,被迫到鄭州販賣紅衛兵小報求生。60年代末,在鄭州他因販賣小報,被以“投機倒把”罪抓入監獄,判刑3年。刑滿釋放回到老家內蒙,他30多歲沒有結婚,不得不和一個生有5個孩子的寡婦成婚。為了求生,為了養活老婆孩子,他冒著生命危險下煤窯挖煤,起早貪黑,在生存線上苦苦掙紮……
信上的三言兩語,無法說清親人經曆的苦難。
我雖然也參加造反和批鬥會,也和妻子經營著一個有孩子的小家,我們的日子勉強能夠維持吃穿,而我的父母和幾個弟弟妹妹卻在饑寒交迫中掙紮。我一個人在獨處時,就不免想起遠在天邊的親人們,根據家信中的片言隻語,在想象中來猜測他們過的日子,並時時浮現出老家的街道和土屋,以及父母被批鬥的場景……有時偶爾在夢中見到親人,也常常是看見母親淚流滿麵,父親用期待的眼光注視這我,或者是弟弟妹妹們的默默無語……
1976年,隨著毛澤東的去世,四人幫被抓,文革終於收場。
1977年,驚聞父親在老家病逝。天高地遠,我的三個孩子還小,考慮從貴陽到內蒙老家至少要乘車走三四天,來回的路費也難以承受,我決定不回老家奔喪,隻寄出我一個月的工資委托弟弟妹妹們辦理喪事。
1979年,中國社會出現了政治清明的景象。胡耀邦大力推動在全國範圍內平反冤假錯案,由於此舉順民心合民意,在全國範圍引起轟動。
就在那年的清明節前,母親和三弟潘文平接到北京南苑大隊的通知,要求把申請落實政策回北京人員的名單填寫一份,寄回南苑大隊。二弟潘文博文化水平高些,文革中他走南闖北,江湖經驗多些,從通知上他看到了回北京的希望。於是,他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加上母親及三弟潘文平一共10口人的名字列出清單,立即按要求寄回南苑大隊。然後,他不等南苑大隊的通知,迅速把自己一家住房和家具賣掉,並幫助母親及三弟處理了父親生前蓋的三間房產,10口人迅速奔回北京南苑。這一切,文博都通過書信告訴了我。
1985年,我借進京出差之機,順便回家探親。
當我在南苑三營門下了公交車,走進一個叫東南大道的胡同裏,看見我最小的妹妹潘曉娟頭上紮著北方農婦常用的頭巾,正在揮著一把竹掃帚掃馬路。當她見了我的麵,互相認出對方以後,她立刻丟下掃帚,口裏喊著“大哥”,抱著我的肩膀哭起來……
20年的分別,10多年的災難,如夢如幻。
見了母親,隻見她頭發全白,已經滿臉滄桑,蒼老許多。她見了自己的大兒子,百感交集,也忍不住,默默流下眼淚……當我問到在老家的十幾年的日子,我媽說:“別提了,那罪受的,差點死在老家……”
隻讀了小學二年級就隨著父母一起被遣返回老家的三弟潘文平,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小夥子,他說,老家那些農村幹部,比電影裏那些地主惡霸還狠,把咱爸和媽往死了整……
於是,兩個弟弟和三妹妹把文革十多年的經曆開始向我講述。那年,我恰好在北京百貨大樓買了一台收錄機,便把他(她)們的講述錄下來。
我二弟潘文博的冤案雖然已經平反,恢複了小學教師的公職,但他仍然心有餘悸,問我,你錄了這些磁帶,會不會說我們是記變天賬?我說,的確,粉碎四人幫以後的傷痕文學中,地富反壞的題材還沒有人敢寫,還是個禁區。但是地富反壞也是人,他們的經曆也是曆史的一部分。兩千多年前的司馬遷能夠秉筆直書,記錄社會各色人等,記錄曆史真相,我們莫非還不如兩千多年前的古人?
在回貴陽的火車上,我想,我們全家在文革十多年的遭遇,從曆史角度來看,盡管是一家人的經曆,但卻是中國人在文革中經曆的一部分,這些口述的曆史是文革史最真實的記錄;從社會角度來看,這些記錄人間災難的材料,可以讓人重新思考階級鬥爭學說是否真有道理?文化大革命到底是一場什麽樣的革命?稍微熟悉曆史的人都知道,在兩百多年前,西方思想家針對中世紀的人分高低貴賤三六九等,提出天賦人權,人生而平等,引領人類向文明社會邁進;而階級鬥爭學說卻讓人類互相仇視和互相殘殺,把社會推向中世紀的野蠻和黑暗;如果從文藝創作角度來看,這些口述的家史材料,情節曲折生動,真實感人,倘若拍成電影或電視劇,豈不是比那些虛構杜撰的更精彩也更深刻?更能夠反映毛澤東時代的真相……
基於以上認識,我回到家以後,業餘時間把錄音整理成文字,按時間順序分出小節,然後輸入電腦。我知道,在中國大陸這些文字是無法見天日的。
來到多倫多後,看見《大中報》懷著一種曆史使命感,發起“文革征稿啟事”,我便把沉睡在電腦中30年前的文革家史口述記錄,重新打開審閱,並把以前寫的 “潘文博冤案始末”稍加修改,作為正文的附錄,一並發給大中報,請編輯審閱定奪。
倘若這些史料若能和讀者見麵,也算為文革史添磚加瓦,讓後人了解更多文革真相。而對於我個人來說,則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2016/7/14初稿
2017/2/28改畢
不言有罪 發表評論於 2017-04-04 16:49:48
連文革這樣的人間慘劇,都有人為毛洗地。那些毛粉啊,你們應該自伐去僵屍館為毛陪葬,而不是移民西方,才能證明你們擁毛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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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把毛粉遣送回國!!!
連文革這樣的人間慘劇,都有人為毛洗地。那些毛粉啊,你們應該自伐去僵屍館為毛陪葬,而不是移民西方,才能證明你們擁毛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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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91856 發表評論於 2017-04-04 11:53:43
現在平均每年有30萬人自殺身亡,而文革10年才共有2萬人自殺身亡,鮮明的對比,讓事實說話!
現在平均每年有30萬人自殺身亡,而文革10年才共有2萬人自殺身亡,鮮明的對比,讓事實說話!
不要緊,跟緊中共,你有機會深刻體會,親生體驗的,不光你,連你的家庭。
qi91856 發表評論於 2017-04-03 21:49:29
毛時代在同一個村裏生活的人10幾年20年都不會有人自殺,現在幾乎年年都有人自殺,特別是老年人,不知是誰迫害的。
毛時代在同一個村裏生活的人10幾年20年都不會有人自殺,現在幾乎年年都有人自殺,特別是老年人,不知是誰迫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