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自立門戶
按照傳統習慣,江偉和王曉麗領了結婚證以後,既然成家立業,就應該離開父母,自立門戶。
不過,和江偉的婚姻,讓曉麗感到委屈的是,他們既沒有在酒店辦酒席,也沒有披婚紗,更談不上請遠在四川的父母到北京來參加婚慶……她在電視劇中看到的那些婚禮的熱鬧場景,她少女時代的婚姻夢想,都無影無蹤。她和江偉僅僅是領了一張結婚證,成了合法夫妻以後,有了一間小平房而已。
按理說,兒女沒什麽經濟條件,結婚時父母要掏錢幫助完婚。可是江偉的父母恰在這時遇到一件詐騙案,這件案子涉及南苑地區上千戶人家,上到南苑鎮的領導,下到普通百姓,受騙上當的人相當多。
其實,這種以高額利息為誘餌的金融詐騙,在全國各地幾乎都發生過,犯罪分子所用的詐騙手法也十分簡單,即利用一般人的貪心,用高額利息吸納民間資金,讓投資人嚐到幾次甜頭以後,這些投資人會興高采烈地動員自己的親朋好友參加。等投資的人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人們興奮激動地領過幾次高額利息以後,而且把所有的積蓄全部都投進來,騙子就卷款逃之夭夭。
江偉的母親就是這樣,在連續幾次嚐到甜頭以後,就把十幾年來一家人辛苦賺的12萬人民幣,包括幾次得到的利息,全部砸到高利息投資上。不到一年的時間,騙子把投資人上億的資金卷走,讓上千的投資人血本無歸,有的甚至傾家蕩產!
在這種情況下,對於江偉和曉麗的婚事,江偉的父母實在愛莫能助,也隻能是讓江偉和曉麗的婚事這樣馬馬虎虎,辦得寒酸簡陋了。
好在江偉和曉麗都能夠體貼老人,他們知道,有出息的年輕人都是靠自己去打拚。曉麗說,好男不?家產,好女不爭嫁妝。整天打父母主意的年輕人,是那種既沒出息又沒誌氣的年輕人。沒想到,王曉麗還有這般見識!
江偉和曉麗的生意起步,隻能從做水產開始,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輕車熟路。小夫妻的分工是:江偉起早進貨,曉麗守攤賣貨。起早貪黑也好,刮風下雨也好,隻要能掙到錢,再苦再累也沒關係。夏天賣水產,冬天還增加銷售羊肉片。對顧客,他們無不笑臉相迎;對大宗購貨的采購員,他們也學會請客送禮。沒辦法,這是做水產生意的常識和行規。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在90年代末期,北京發生了魚荒,北京附近的農民養魚個體戶的魚池裏沒有魚供應,江偉隻好和親朋好友一道搭夥去天津進貨,可是天津的魚也不好進。
在這種情況下,江偉夫妻隻好另找路子。他們聽說販賣鮮花利潤還可以,江偉就找人做了一個自行車後坐放的架筐,一大早騎車去玉泉營花市進花。進的都是有銷路的仙人掌、仙人球、君子蘭、吊蘭等等。賣了一段時間花,發現有閑情逸致買花去養的人,畢竟是少數,而不像雞鴨魚肉生猛海鮮,幾乎家家戶戶都經常要吃。所以,賣花的生意雖然可以賺錢,但顧客畢竟稀少,這樣零打碎敲,既沒有規模,也沒有固定客戶,生意很難做下去。
聽說賣菜生意還可以,江偉學了駕駛,用父親買的一個二手小貨車到固安去拉菜,把菜農生產的菜拉回來,理順撿幹淨,捆成小捆,擺上菜攤。但小貨車手續不全,沒有運營證,偷偷摸摸,提心吊膽幹了一段時間,費力不少,賺錢不多,而且也十分辛苦,幹了幾個月,也放棄了。
江偉聽說父親在買狗賣狗,又去和父親一道做了一段時間買狗賣狗的生意。當時人們養狗成風,買一隻好狗,成千上萬,一隻藏獒,甚至幾十萬。買狗賣狗,運氣好,有時可以翻倍地賺。但這種機會畢竟少而又少,做了一段時間,感到這個買賣也不是長久之計,很快又放棄了。
後來又去買鳥養鳥和賣鳥,嚐試一段時間,也感到掙不到什麽錢……
就這樣,江偉在尋找自己的謀生路上,一直尋找摸索,也一直找不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不免再次陷入苦悶和彷徨之中。他多麽希望有人給他指出一條路子,或者是拉他一把。但茫茫人海,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他再次悔恨自己失掉走進大學校門的機會,沒有學到一技之長……
而在這段時間,還發生兩件讓江偉夫妻難以忘懷的事件。
一次是春節過年期間,那天是大年三十,曉麗守攤,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要買“黃喉”,就是豬的喉管。曉麗問,您要多少?顧客說一斤半;曉麗又問是您自己選?還是要我給你抓起稱?男顧客說,天這麽冷,老子懶得去水裏抓……
顧客一講話,曉麗馬上聞到一股酒氣,知道這個顧客喝了酒。曉麗從木盆的冰水裏往塑料袋撈了一斤多,放到台稱上稱完,算了一下,總共30多塊錢。那位男顧客馬上瞪起眼,說分量有問題,要求把黃喉倒出來,把水分擠幹,重新稱。曉麗很客氣地跟他說,這位大哥,您也親眼看見,我是把水甩幹才給您稱的,今天是過年,您照顧我的生意,難道我還虧待您?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他故意要找麻煩,總之他不依不饒,曉麗說,要麽您嫌我的水分多,您去別家買。曉麗去拿顧客手中裝黃喉的塑料袋,這個顧客不僅不鬆手,還順勢把曉麗推到裝水產的水盆裏。
恰在這時,江偉走過來,看到已經懷孕的妻子被這個男顧客推到水盆裏,一時血往頭上湧,馬上抓住這個顧客就是一頓打!
江偉年輕氣盛,沒想到這個顧客回去喊了一幫哥們弟兄,來到魚攤前,要大打出手。這時江偉的父母也聞訊趕來,知道做生意不能和顧客結仇,否則以後生意就難做了,就趕忙賠禮道歉講好話。最後,隻能請人出麵調解,花錢免災,給這個被打的顧客賠償500塊錢和一條好煙,事情才算了結。
再一次衝突發生在鳥市,因為幾句話,江偉的父親與一位賣鳥的發生口角,雙方爭吵起來,江偉自然過去幫自己的父親講話,結果發生扭扯,對方的一個年輕人拿起一個空啤酒瓶,就朝江偉頭上砸來,江偉被打得頭破血流!
江偉父親打手機找110公安執法人員求助,公安人員來到以後,說是打架鬥毆,雙方都有責任,不了了之。
兩次衝突,使江偉認識到,在社會底層混,如同行走在叢林之中,這裏沒有是非曲直,沒有公平正義,除非發生命案,不然誰會為你主持公道?
9、開黑車的遭遇
就在江偉夫妻對前途感到茫然,不斷尋找出路的時候,有一位叫宋莉的女性給他們夫妻提供一個新線索。
宋莉是浙江溫州人,她在到江偉和曉麗擺的服裝攤上來買東西時,結識了江偉夫婦。宋莉40多歲,說話咋咋呼呼,一副女強人的樣子。她說,小吳,現在浙江村的老板喜歡用黑車,你弄輛車,到浙江村拉活,比你擺攤賣服裝帽子強得多。她說,她就是開黑車的,每天平均淨賺二三百沒問題。
江偉說,我連車都沒有,怎麽去拉活?
宋莉說,你不能死心眼子,你先交幾萬預付款,然後貸款,慢慢還。趁現在有活,趕緊買輛車,要不然,別的開黑車的知道大紅門浙江村有活,都紮堆來拉,那時就沒有你的生意了。
聽了宋莉的話,江偉夫妻幾晚沒有睡好,覺得宋莉雖然平日給人一種不太穩重的感覺,但她提供的線索,卻可以考慮。經過反複思考,江偉決定跟著宋莉到浙江村去親自看看。果然,大紅門服裝城高樓林立,人來人往,各地來批發衣服的客戶絡繹不絕。那些夾著皮包的老板,搭車用車的也相當多。在服裝城外的停車場上,小車多數都沒有出租公司的標誌,說明這裏是黑車的用武之地。
江偉到現場考察之後,回來與曉麗一商量,兩個人決定讓曉麗一個人進貨賣服裝;江偉買車拉活。於是,江偉在2003年夏天,交了近4萬預付款,然後貸款買了一輛奇瑞小車,開始從事一個暫新職業,就是開黑車拉客。
說到黑車拉客,這在全國各大城市幾乎都有。而且這種現象,往往是屢禁不止。在媒體上曾經有專文談論過這個問題,認為這種現象的產生,主要是在出租車的管理體製和機製上存在一些問題。所以,即使有關部門對黑車拉客采取重罰的措施,也製止不了各大城市的黑車運營。
開黑車拉客,盡管在南苑地區幹這個行業的人很多,大家都覺得無所謂,可是對江偉來說,他開始還是有些提心吊膽,因為他畢竟受過多年教育,知道幹這種地下職業是有風險的。
其次,他對北京的交通路線也不太熟悉。他說,他當時僅僅知道從南苑到永定門和天安門的路如何走,到北京其它地方,就不熟悉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上路前先買了一份北京交通路線圖,把主要交通線路在紙上勾畫出來,把北京的幾大火車站,幾大城門的方位一一弄清,去東郊機場的路況,以及從一環到五環的線路……都努力做到心中有數。
從2003年8月份開始,他把自己的奇瑞開到服裝城的停車場,開始興奮異常又有些戰戰兢兢地等待第一個乘客。
他拉的第一位客人是到雅寶園,其實就是雅寶路,在北京東二環,那裏有一個中俄服裝貿易的集散地。他聽宋莉講過這條線路,在北京市交通圖上也反複熟悉過,所以,他很順利把客人拉到那裏,客人如數付款下車。這是江偉第一次拿到開黑車拉客的服務費,覺得和做小生意確實有些不同。
在跑車拉客生意中,通過大家的閑聊,他了解到北京大紅門浙江村的一些內幕情況:從80年代開始,有上萬浙江人陸續匯聚在這裏,他們在附近租了民房,雇傭一些女工,從事服裝、窗簾、鞋子之類的生產加工;有的則把加工好的服裝窗簾拿到服裝城進行批發或零售。浙江村的服裝由於款式和價格具有競爭力,不僅占領了北京市各大服裝商店,而且還遠銷河北、內蒙、山西等地。所以,北京大紅門服裝城漸漸遠近聞名,而且這裏的生意一直興旺發達,漸成規模。
當然,在浙江村裏生活的人,魚龍混雜:正經搞企業做生意的人占主流,但也有一些不法之徒,他們往往成群結夥,敲詐勒索,膽大妄為,什麽事情都敢幹,聽說有的警察到浙江村去執法,都會失蹤。
至於在開黑車的司機當中,也有一些類似地痞流氓式的人物,還有判過刑,從勞改農場出來的角色。宋莉的男友劉坤就因為敲詐勒索被判刑13年,劉坤的家屬花了幾十萬把他從勞改大隊撈出來。宋莉和劉坤相識,就是宋莉開車去勞改農場接劉坤的那天,雖然劉坤比宋莉小,但兩個人互有好感,很快就住在一起。
既然在這個開黑車的群體中,都是一些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求生的人,甚至有些亡命之徒,打架鬥毆的現象自然難免。江偉遇到的這次群毆,就是由宋莉挑起的。
一天,宋莉看見自己的一位熟客從服裝城大廈門口走出來,她不顧平日排隊拉客的規矩,把車開出來就去拉那位她的熟客。排在最前麵的司機叫胡德勝,是一個地頭蛇,在當地也是沒人敢惹的角色,這次看到宋莉搶自己的生意,他怎麽肯吃這個虧?他氣勢洶洶問宋莉懂不懂規矩?宋莉仗著自己的男友有一幫哥們弟兄,飛揚跋扈,說話也很難聽。結果胡德勝過去就是兩個嘴巴,打得宋莉頭昏眼花。宋莉馬上打手機說有人欺負她,把劉坤一夥喊來,胡德勝也馬上喊自己的一夥弟兄,兩邊都是喜歡用拳頭講理的角色,三句話沒講完就動起手來……
江偉知道,這樣的打群架很無聊,但在這裏大家都講江湖義氣,朋友有事,你不幫忙,以後大家就再也瞧不起你了。所以,他也虛張聲勢,跟著動手,看有人要拿凶器,他趕忙打電話報警。群毆雖然沒有出人命,但對方占理,又吃了些虧,所以公安派出所斷案結果,宋莉、劉坤和江偉各拿4000元賠償對方受傷人員。
通過這件事,江偉對宋莉這種惹是生非的女人,開始有了戒心,他知道和這些人搭幫結夥,以後還要出事。同時,江偉還聽說,這些開黑車的人有的人還對乘客進行過敲詐勒索,甚至搶劫,長期和這些人混下去,自己會不會墮落?自己上有父母,下有老婆孩子,一旦出事,怎麽辦?
這件群毆罰款事件沒多久,又出了一件事。
那是在一個晚上,一位30多歲的婦女從一個小區出來,要江偉送她去西直門。在車上,這個女人主動講,她是一名教師,去給學生上課。江偉從她外表來看,也覺得她像個有文化的婦女,對她很放心。車在離西直門不遠的地方,一輛小車突然從後麵過來超車,別了江偉一下,江偉急忙躲閃,並且踩刹車,然後就聽後麵座位上的女乘客“哎吆”叫了一聲,她說,師傅你怎麽開的車?把我的鼻子都撞出血來了!江偉一聽,馬上緩緩把車停在路邊,在昏暗的路燈下,江偉看女乘客用一塊白手帕捂著鼻子,而且有類似血液樣的紅色液體沾在白手帕上和她的手上……江偉一時心慌意亂,趕忙問,要不要到醫院去看看?女乘客卻拿起手機打,說什麽乘黑車受傷,怎麽辦?然後又跟江偉說,我老公是公安局的,他正在值班,來不到。
接著她又給她所謂嫂嫂打,她嫂嫂很快就乘車過來,這個嫂嫂完全是一個女惡霸,她說坐你的車出事,而且是毀容,至少要賠3000塊!你開黑車,交管部門抓到你,罰的更多,弄不好把你的車扣半個月,那時你後悔莫及!江偉把自己的口袋裏的錢全部掏出來,也不足5百元。江偉說,這是我一早出來帶的錢加上一天的收入。那位嫂嫂說,那不行,不然咱們就去派出所。你開黑車本來就非法,又傷了人,派出所是不會放過你的……江偉心中漸漸明白了,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敲詐勒索案。但自己目前的處境是,不服軟又不行。
江偉說,我的孩子剛剛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錢,家裏也沒什麽錢。你們也知道,我們是沒有別的出路才借錢買車來拉活……最後,那位嫂嫂和捂著鼻子的婦女見江偉文質彬彬,是個老實人,也許有些心慈手軟,或者她們訛詐有個底線,說最少你要賠1千。又說這事要是報了警,光黑車罰款就是5千到1萬,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江偉無奈,隻好打手機,讓妻子曉麗搭車送來600元,賠了1000元了結了此事。
不久,江偉又聽說一位開黑車的親戚,夜裏拉幾個犯罪分子去一個老板家敲詐勒索,被公安機關的刑偵人員尾隨,犯罪分子全部落網,連同開黑車的親戚也進了公安局。經過反複審查交代,弄清這位開黑車的親戚不是犯罪分子一夥的,經過托關係,找熟人,花了3萬多才把人撈出來。
一次群毆罰款4千元,一次故意敲詐,又是1千元,加上親戚出的事,使江偉對開黑車拉活產生了恐怖感,覺得自己起早貪黑掙的辛苦錢,不知道哪天又會流進別人的口袋,連起碼的安全感都沒有,幹起來有什麽意思?想來想去,他覺得必須尋找新的出路。
就在他晝思夜想,苦悶中想找新的路子的時候,一個朋友的幾句話,使他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