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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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人和事 (2)一個女大學生的沉淪(中)

(2013-12-18 06:20:33) 下一個

3

 

文革漫長的日子結束了。

黎樹魁所在的化工廠遷移到貴州和四川交界的地方,叫赤水,那裏建立了一個由天然氣做原料,生產化肥的大型企業,名叫赤天化。黎樹魁所在的化工廠搬遷到赤天化,他自然隨廠走,仍然搞他的工會工作。

一天,徐婉麗來到我家,說:

“黎樹魁想讓我也去赤天化,我到那裏去了一趟,路難走死了。那地方更偏僻,更落後,都是平房,又破又爛,連一棟樓房都沒有。從貴陽到那裏,坐汽車得走兩天。中間還要走好多土路,我的皮鞋跟都走掉了,在路上,黎樹魁不僅不管我,還衝我發脾氣!氣死我了……”

“那麽怎麽辦?”我問,“莫非你們夫妻兩地分居?兩個孩子誰負責?”

“他說他負責婷婷,我負責慶大。分居就分居,反正我和他也合不來,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生氣,你說有什麽意思?分開還好些……”然後她又說了這麽一句,“我們倆已經說好了,今後誰也不幹涉對方。”

開始我還不明白“誰也不幹涉對方”的意思,後來我接到一封黎樹魁的信,說他兒子慶大到赤天化去告訴他,徐婉麗和一個姓於的人在都勻長期“通奸”,慶大親眼所見,信中說徐婉麗已經成了“犯罪分子”,他要起訴她,希望我不要再接待她,等等。從信裏可以看出,黎樹魁很氣憤,很激動,也很痛苦。後來聽人說,本來黎樹魁就喜歡喝酒,從此他更加離不開酒。

不久,徐婉麗把老於帶到我家,介紹說是山東“老鄉”。她自然不知道黎樹魁給我寫信的事。我問老於在哪個單位工作,老於說在公路公司任職。老於中等身材,戴一付眼鏡,不講話,文質彬彬,像個知識分子。可是一開口,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文化人,他不斷提他姐姐是管人事的頭頭,似乎很有權。他在徐婉麗麵前,一付必恭必敬的樣子;徐婉麗也顯得很開心。看來,徐婉麗是喜歡男人像哈巴狗一樣跟在自己的身邊。

“我想調到貴陽來,老於正在幫我的忙。”徐婉麗接過老於遞的一隻煙,老於劃著火柴,先給徐婉麗點上,然後才把自己嘴上的煙點燃。

80年代初,在改革開放的大潮推動下,各部門的業務都開始蓬勃發展,許多單位都需要業務人才。在這種形勢下,徐婉麗憑她畢業於名牌藝術院校的牌子,再加上請客送禮,甩茅台,經過一番努力,終於調回貴陽,進了《貴陽晚報》編輯部。

最初我以為她和我是同行,當編輯。沒想到,報社領導讓她幹的是排版和劃版樣。實際上,這個工作就是數數稿件的字數,然後把稿件排成正方型,或長方型,或其它什麽形狀,再安排好文章標題的空檔。這個工作隻要小學文化水平就可以勝任,為什麽非讓受過五年高等教育的徐婉麗來幹?當然,這個情況我是從其他人嘴裏聽說的,徐婉麗的自尊心或者說虛榮心很強,關於她的具體工作,她一直守口如瓶。

徐婉麗顯然比較貪玩,節假日她不是用在自己的業務上,而是到處亂跑——有時是給什麽人介紹朋友,給未婚男女搭橋;有時又約起幾個婦女去找什麽人算命,我愛人是她的同路人,也樂此不疲;再就是去參加什麽人的婚禮……總之,她也不像個文化人,也不太喜歡和文化人打交道。

“我可不像你,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徐婉麗有一次笑眯眯這麽和我開玩笑。我知道她沒有一點惡意,也沒說什麽。實際上,我的確不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人,或者說,除了工作關係,我必須經常接待一些業餘作者外,我的朋友麵很窄。

有一次,她帶著她兒子慶大來我家,隻見她兒子虎頭虎腦,非常淘氣,性格有點像他爹黎樹魁。我問他上學沒有?徐婉麗說,上五年級了,調皮得很,和他爹一樣,在學校裏喜歡動手打人,老師經常喊家長去學校,一點也不給我爭氣,淨給我丟臉!

想到徐婉麗在晚報幹的工作,我有意轉個話題,說:

“文革時期,咱們都無所事事,我除了帶娃娃,就是學木工,打板凳,養雞等等;看書,也是看醫書。四人幫垮台以後,我才拿起筆來,寫點東西。你難道就不想寫點什麽嗎?我記得你曾經想寫過歌劇?”

徐婉麗聽了,臉微微泛起一點紅潤,說:

“想是想過,可是老靜不下心來。我屋裏連一張寫字台也沒有,玻璃板更不用提。我想,以後條件好些再說吧……”

“你看過《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這個電影劇本嗎?”

“沒看過。”她注視著我問,“幹什麽?”

“在這個電影劇本裏,寫一個蘇聯婦女到莫斯科去闖天下的故事。你看了,一定很受啟發:裏麵女主人公的經曆說明,一個人隻有頑強拚搏,自強不息,才會幹出一點成績。咱們來到貴州,人生地不熟,既沒什麽親戚,又沒什麽朋友,同學也寥寥無幾,要背景沒背景,要靠山沒靠山,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在單位站住腳,必須靠我們自己的實力,表現出我們的能力和水平。具體來說,我們是搞業務的,隻有用文章和作品才能證明我們的能力和水平。”

“你的意思是讓我寫點東西發表,對吧?”徐婉麗問。

“不錯。你們班河南籍同學,叫什麽名字我忘了,他在粉碎四人幫以後寫出話劇《謊禍》,演出後反映很強烈;我們班的王明堂,根據《黃河東流去》改編的電視連續劇《嗩呐情話》,在中央電視台播出以後,影響也很大。我覺得我們應該向他們學習,趁著現在還沒老。”

“你說的對倒是對,隻是現在一提起筆來,思想總是集中不起來……”

看來,我犯了好為人師的毛病。雖然是好心,但要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何必去強人所難呢?我的這些話,以後的事實證明,對徐婉麗是不折不扣的耳旁風。

 

 

 

 

 

4

    

就在徐婉麗帶著她兒子慶大來我家那天,我家小床上有一塊魔方,那是一個用小木方塊組成的玩具,是妻子新給我們的兩個兒子買的,說是可以“開發智力”。等徐婉麗母子走了之後,妻子發現魔方不見了,她有點急。想來想去,她說好像慶大當時拿著玩了一會。

“會不會是慶大拿走了?”妻子問。

過了兩天,妻子說到徐婉麗家去看看。我們找到她住的地方,原來徐婉麗在離晚報不遠的馬路邊上租了一間平房,我們敲門進去,隻見她屋裏坐著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看樣子,這個年輕人很像一個工人,要比徐婉麗小個七八歲。兩個人的手裏都拿著煙,顯然他們正在邊抽煙,邊談什麽事情。見了我們夫妻,徐婉麗向我們介紹說,這是“小弟”,一個作者。

我們坐下後,這位“作者”並不想離開,坐了兩三分鍾,我和妻子互相使個眼色,我們就告辭出來。徐婉麗送我們到門外,妻子輕聲問,慶大把我家老大的魔方帶沒帶回家來?

“沒有嗬,”徐婉麗口氣很肯定地說,“沒見他拿魔方玩。他不會拿別人家的東西,從來沒拿過……”

徐婉麗把話說得這麽死,我就對妻子說,算了,小孩子玩這些東西一上癮,就影響學習。我的話剛剛講完,隻見慶大從對麵跑過來,手裏正好拿著一塊魔方。妻子說,可能就是這個。

“慶大,你手裏的魔方哪來的?”徐婉麗板起麵孔問兒子。

“我揀來的。”她十多歲的兒子慶大說。

“從哪兒揀的?”

“不要你管!”慶大衝他媽瞪著眼,大聲吼他媽。

“是不是從吳阿姨家拿來的?”我妻子姓吳。

“不是,是我從馬路邊上揀的。”

這時,妻子心平氣和地說:“慶大,讓阿姨看看。”她把魔方拿過來,三翻兩翻,突然翻出一塊白色小方塊,上麵用圓珠筆寫著我大兒子的名字。

“徐婉麗,你看這是我買來怕丟,在上麵寫的。”

徐婉麗一看,馬上臉色大變,上去就給兒子一耳光:

“狗東西,你騙老娘!我打死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說著伸胳臂又要打兒子,我趕忙拉住她,說:“算啦,沒好大事。慶大喜歡,就給他吧。”然後又對妻子說,回頭你再買一個。

徐婉麗樣子非常尷尬,瞪著兒子:“回頭我再跟你算賬!”

和徐婉麗告別以後,妻子說,虧了我當時多個心眼。

說心裏話,徐婉麗在這件小事上的表演,哪裏像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簡直像個沒文化的家庭婦女。

不久,老於一個人來我家拜訪。每次他都是和徐婉麗一道來,怎麽這次沒和徐婉麗在一起,竟然獨自一個人?再看他的臉色,也很不對頭:往日和徐婉麗在一起時的滿臉春色已經沒有了,掩飾不住的喜悅也消失了;這次是臉色發黑,滿臉沮喪,顯得十分憔悴,一下子老了很多。一問,才知道,他和徐婉麗很久沒來往了。為什麽呢?

他說,徐婉麗在火車上認識一個姓譚的人,徐婉麗光他叫“小弟”,兩個人談得很投機,就和他成了朋友,並且決定和那個姓譚的一起做生意。

“是不是瘦瘦的,高高的,三十多歲?”我問。

“是他,就是那個家夥!現在兩個人形影不離……”老於點上一隻煙,緩緩地說,“徐婉麗太天真了,那個家夥說什麽她信什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好好幹,想去賺大錢,我看她是在做夢……”

“徐婉麗和你是不是鬧矛盾了?”

“矛盾倒是談不上,隻是她自從認識那個家夥以後,就不想理我了。”

真沒想到,徐婉麗已經四十多歲,怎麽竟然像個小女孩一樣水性揚花,男朋友說換就換?俗話說,衣服是新的好,朋友是老的好,莫非她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老於接著講,徐婉麗太不檢點,頭幾年在黔南歌舞團還沒調上來時,她住在貴陽交際處招待所,跟人家說,自己是黔南歌舞團招收新學員的,許多人知道以後,就請她的客,到這家吃,那家喝,為了自己子女能進歌舞團,有的家長還給她送禮。結果她一個也沒給人家辦成,人家後來知道她根本不是歌舞團招收學員的,就罵她是騙子,騙吃騙喝。還有她那個兒子慶大,書不好好讀,整天和她要錢亂花,她也不好好教育……

老於的話,使我想起頭兩年的事。那時有個小夥子叫小張,也就是十八九的樣子,嗓子不錯,非常喜歡唱歌,想進文藝團體。那個年代,一般城市青年都把參軍入伍,或者是招工進工廠,看成是有前途。假如能進歌舞團,那就更讓人羨慕了。所以,小張聽說我和黔南歌舞團招收學員的徐婉麗是同學關係,就找到我,希望我幫忙。我問徐婉麗,她說,黔南歌舞團確實要招收幾個新學員,她雖然沒有參加新學員招收工作,可是她和他們都比較熟,能幫的上忙。於是,小張滿懷希望,到我家來,經常提些禮物,看我家缸裏沒有水,馬上到前院去為我家提水。發現我家燒煤困難,又找車為我家拉煤。實際上,小張家爸是糧食局的一個普通幹部,母親在街道服務站打麵條,經濟上並不富裕。所以,小張一家這種熱情和友好,弄得我很過意不去。我說,如果事情成功,你再感謝我,我心裏還能過得去;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我實在受之有愧。徐婉麗帶小張去給招收新學員的人麵試一次,說他們對小張還比較滿意。

“能不能請他們吃一頓?”徐婉麗向我提了這麽一個建議。當時恰是文革後期,一般人家的生活物資都很貧乏,糧食、豬肉、菜油都是憑票供應,所以我說:

     “小張家不太富裕。如果他們決定錄取小張,倒是可以認真地請請他們;如果他們心目中覺得小張沒把握,我看就算了。”

      結果,小張的事情工人沒辦成。究竟是因為小張家沒請客送禮,小張才落選?還是小張的綜合素質不行?我一直沒得到答案。為此,我想起來就覺得對不起小張一家,欠他一家的人情。隨著社會風氣的每況愈下,看到許多成功者,無不是用請客送禮,甚至用金錢美女去打通關節,我就想,也許徐婉麗是對的?而我則缺乏洞明世事的能力?

不過,現在老於對她的看法,應該說是對的。記得,在文革期間,徐婉麗回山東老家去探望父母,她回來以後,我就接到分配到山東的同班同學王富聰的一封信,信裏說,徐婉麗借她錢不還,警告我千萬不要借錢給她,還說她的作風如何如何,在沒進中戲前,她在歌舞團就做過人工流產等等。顯然。王富聰很氣憤,在信中把徐婉麗說得很糟糕。

經過幾年斷斷續續的接觸,我認為徐婉麗人不壞,沒有什麽害人之心,但缺點也不少,比如像老於所說的,要求自己不嚴,有時不夠檢點,男女關係上有些隨便。沒想到,她性格上的這些缺點,竟害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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