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國慶四十周年“座談會”
學院國慶座談會上預先安排好的五個發言人的講話,除了鄧部長的發言還有些水平以外,其它發言不禁令人想起當年國民黨搞獨裁統治的後期,大批人才湧向共產黨;而共產黨今天的處境,竟然和那時的國民黨一樣,把有頭腦有水平的人才都加以邊緣化,甚至排斥到自己的對立麵,弄得自己隻好依靠一批投機分子和沒有頭腦的庸人來維持局麵。
國慶節來臨,在七樓小禮堂,由一位副院長主持,召開全院部份教職工和學生代表座談會,慶祝建國四十周年。到會大約有百十人左右。禮堂正中,由課桌碼成三長排,上麵擺著香蕉、蘋果、瓜子、葵花、水果糖、桔汁飲料等。
午後三點,座談會開始,由院黨委王書記致詞講話。他用湖南口音把講稿讀完,然後是按會下已經擬好的名單,開始點名,說由教職工代表發言。
第一個發言的,是數學係副主任馬先生。此人平日沉默寡言,講話有氣無力。他是六四以後被推選出來經黨委批準的模範教師。馬副主任的講話,令人想到毛澤東時代那些積極分子和勞動模範之類的人物。這些人的最大特點是老實巴交,黨讓幹啥就幹啥。他寫的講稿讀起來根本不像個高校教師在發言,水平之低就像個農村生產隊長。
第二個是曆史係負責人周先生的發言。此人在六四以後一躍成為全院最紅而又最左的人物之一,受到黨委的重視。現在他神氣十足,自我感覺良好。好像他也與動亂旗幟鮮明地進了堅決的鬥爭,因此,他有資格對眾多參加遊行示威的教職工進行開導說教,讓這些糊塗蟲醒悟過來。他的講演是從曆史角度論證鄧小平應該終身掌權。他說,曆史上像毛澤東、鄧小平這樣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領袖,他們不僅革命經驗無比豐富,而且能夠比一般人站得高,看得遠,實踐證明,中國革命和建設必須由他們來領導,來掌舵,在他們的領導下,革命和建設的航船才能乘風破浪,勇往直前。他還舉了列寧、以及西班牙和法國共產黨的總書記,以及非洲的尼雷爾等為例,來說明傑出領袖的作用。他甚至說,這些領袖即使不在位,也應該由他們來掌權決策。這是曆史的必然。總之,黨的英明偉大,鄧小平的絕對權威,社會主義的無比優越,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也是否認不了的。學生鬧學潮,是純屬無知和胡鬧。通過這次動亂和暴亂,深刻地說明繼續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是非常必要的。(他的演講,馬上使我想到一句話:偏見比無知離真理更遠。自然,他這些偏見也不陌生,無非是當年林彪的天才論的翻版。它的最無恥和最有害之處,就是為獨裁和法西斯統治辯護。)
第三個是理科總支牛書記發言。牛書記個子不高,五十歲左右,是數學教授,數學係主任。他從自己出身放牛娃談起,說沒有黨的培養他便沒有今天。他說,動亂期間,他看到我們學校那麽多人上街,心裏感到很難過,他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麽想的。這位總支書記是院黨委成員,又是清查小組成員。在這場清查運動中,有幾個正副處級的頭頭,內心深處希望在運動後期得到提拔。而且他們的戰略目標已經確定:力爭把尚院長和兩個副院長拱翻,取而代之。因為六個院領導裏,這三個有同情學潮的傾向,隻要找到足夠的材料,再加上運動的深入發展,估計希望很大。他們深知,共產黨每次搞運動,都要整一批人,提拔一批人。這種大好時機,必須緊緊抓住。
第四是位青年教師代表發言。他整個發言給我留下的印象是:幼稚可笑。如他在論證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時,說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主張廢除死刑,結果犯罪分子關一段時間,放出來以後繼續幹壞事,又抓起來。這實際上是犯罪分子永遠有犯罪的自由,而善良的人們永遠得不到安寧。我覺得他把在座的教職工當成幼兒園的娃娃,就像文化大革命後期向知識分子成堆的單位派駐的工宣隊和軍代表一樣,讓文化水平很低的大老粗來給高級知識分子宣講文件和訓話,這總有些滑稽的味道。
最後是宣傳部鄧部長的講話。顯然,他的準備很充分,搜集的材料也很豐富。他說,現在共產主義運動處於低潮。在這個艱難的時刻,波蘭和匈牙利所發生的變化(即共產黨的垮台),是非常令人感到痛心的,中國前一段時間所發生的動亂和暴亂,也生動地說明了形勢的嚴峻。但是,中國絕不能走資本主義道路。理由是:一、中國如果搞私有化,廣大工人和農民不答應。因為私有化會造成兩極分化,窮的窮,富的富,這種私有製帶來的不平待,他們的父輩在舊社會已經經曆過,仍然記憶猶新。二、政治上,中國不能搞多黨製。因為文化大革命中的派性鬥爭,已經給中國人民造成了很大的災難。如果再搞多黨製,中國又會重演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曆史,黨派林立,起碼是成千上萬。在這種情況下,派性鬥爭也會愈演愈烈,政治上豈不是又陷入可怕的混亂之中?他還用印度和中國加以比較,說印度是多黨製,經濟發展就趕不上中國。因此,中國隻能走社會主義公有製的道路,走一黨領導下的多黨合作的道路。這位部長還分析了台灣為什麽經濟能搞上去,他說,原因是台灣人口少,資金雄厚,美援充足,起點高。據他講,台灣人不生產,光吃利息都吃不完。
名為座談會,實際上發言人都是由領導早已經選擇好。領導的意圖,無非是讓這些左派人物登台亮相,對廣大教職工進行說教洗腦筋。可是,這些左派人士多是缺乏獨立思考能力,奴性十足,且不學無術的角色。除鄧部長和曆史係的周主任肚子裏還有點歪理邪說以外,其餘演講者實際上是登台獻醜而已。他們不上台演講,人們也許平日不了解他們,一旦上台自我曝光,暴露自己的草包飯桶和奴性十足的本真麵貌,他們在人們眼中便失去任何價值。倘若人們與這些人相遇,必然投去一束不屑的目光。心想,這些人無非是在高校混飯吃的庸人罷了,倘若在一個民主國家,這些人別說在大學,就是在中小學,恐怕也很難混下去。
(1989年9月29日)
補記:
曆史係主任周某在九十年代中期退休。退休前,想申報正教授,但平日並沒有什麽論文發表,心想,自己在政治上條件好,特別是在八九學潮和六四事件中,立場堅定,旗幟鮮明,表現突出,還有院黨委的大力支持,隻要搞出一本書來,應付一下高評委,正教授的頭銜是不難獲得的。於是,他便加班加點,搞出一本曆史教材來。然後,花錢到出版社買個書號,自己又找了一家小印刷廠,以最快速度印出來。填好表,上報以後,學校這一關雖然很順利,可是到高校評委那裏,卻遇到麻煩——根據有關文件精神,東拚西湊而沒有創見的教材,不能算學術專著;其次,新的精神是正高評審要從嚴;還有,正高名額有限。有了這幾條,周主任的教授夢,便沒能實現。退休後,周主任的位子讓給副主任。由於曆史係的生源不很充足,他在學校也就不再上課。於是,經曆了一段無所事事的失落以後,他在麻將桌上找到了精神家園。就在他逐漸習慣於每天吃飯、睡覺、打麻將、看報、看電視的生活時,一天,他突然昏倒在麻將桌子上。送到醫院,診斷為腦溢血。經過醫生的救治,脫離了危險,但卻留下了後遺症——眼睛一大一小,嘴有些歪,走路也一瘸一拐,說話也不像過去那樣口齒伶俐了。有的老師說,他想用別人的鮮血染紅自己的烏紗帽,結果老天有眼,讓他晚年受罪!
數學係主任牛書記進入院黨委多年,黨委成員中,多數是廳局級,隻有個別成員是處級。牛書記在正處級的位子上,已經呆了多年,一直沒有升上去。學潮和動亂本來是天賜良機,他的表現也相當突出,不知為什麽,他官升一級的願望竟未能實現。進入九十年代,他兒子下海做生意,賺了一些錢,可是搞藥材種植,卻損失巨大,搞外貿出口,也遇到很多挫折。兒子回到家裏,經常訴說自己在社會上遇到的腐敗現象,以及生意場上的黑暗和無法無天。受兒子影響,他逐漸從左轉向右,開始罵社會風氣不好,貪汙腐敗現象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