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退休老黨員的話
兩位老人都是北方人,他們建國初期隨大軍南下,來到這個邊陲省份。兩個都是在八十年代中期退休。男的老林瘦高個子,一臉善良誠實,還有農民的質樸。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老林作為劇團團長先是靠邊站,有一次,在政治學習時,讓他給“牛鬼蛇神”讀報,由於眼花,把報上的“打倒劉少奇”誤念成“打倒毛主席”,結果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住進“牛棚”。老林被批鬥了幾年,受盡了折磨。毛主席去逝後才平反,調省群眾藝術館當館長。女的姓馬,她先後在報社、商業廳、科學院等部門搞過行政工作。老林和馬阿姨都是在退休前後喪偶,各自過了一段孤獨的日子,經人介紹,彼此相識後,重新建立了一個夕陽紅家庭。
退休後,兩老每日做氣功、聽廣播,生活很有規律。在麻將風盛行的情況下,兩老誰也不打麻將,保持著毛澤東時代好幹部的本色。
還是五月底那會兒,馬阿姨看了報紙和電視後,對北京的學潮就有看法,她說,肯定有壞人在背後插手!另外,她提醒我:
“你的幾個孩子都不錯,但是最好不要讓他們收聽美國之音,你沒看報上一再講嘛。”
“美國之音是造謠公司。”我替她講。
“可不是,”她說,“這些孩子年紀還小,他們接受反麵的東西多了,正麵的東西就聽不進去。將來他們到社會上工作,思想立場方麵就容易出問題。”馬阿姨完全出於關心,也是一番好意。
“美帝國主義要搞和平演變,必然要和我們爭奪下一代。”我再次替她講。
馬阿姨笑了,笑得很開心。
我深知,這批工農幹部是在毛澤東時代長大,他們沒受過正規教育,對古今中外的事物的了解,完全是從報紙、中央文件、毛著中得來的。可以說,他們完全是在封建專製主義政治文化和社會文化的熏陶下長大成人,他們對民主和人權之類的概念是非常陌生的。這些人,心地也許相當善良,同情心和正義感也沒泯滅,但他們忠於黨、忠於毛主席的信仰卻是堅定不移的。因此,與這些人交談,沒必要進行爭論,隻有現實本身才能改變他們多年形成的認識。
在這方麵,老林的求實態度給我的印象較深。比如前一階段學生為悼念胡耀邦逝世而舉行的遊行集會,談起來他並沒有表示反感。他說,胡耀邦在平反冤假錯案上,態度是堅決的。當時老林正主持省群眾藝術館的工作。在毛澤東時代,藝術館曆來是文化藝術界有“問題的人”呆的地方。也就說,文藝界的摘帽右派,出身不好“表現不好”的大學畢業生、犯了錯誤又達不到勞改判刑的文化人等,都弄到藝術館去搞群眾文化工作。有句順口溜,說藝術館裏多是“地富反壞右,老弱病殘臭”。所以,毛澤東時代藝術館的幹部往往都不說自己在藝術館工作,怕人瞧不起,隻是含混地說“在文藝部門工作”。
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老林主持藝術館工作,平反冤假錯案和落實政策的任務特別重。在當時,是堅持平反?還是等一等,看一看?是徹底平,還是走走形式?大家認識並不一致。有人認為,中國的政治運動一浪又一浪,不跟潮流走不行,跟得太緊也容易犯錯誤。積多年經驗,最穩妥的辦法是:一看二慢隨大流,不左不右不犯錯誤。可是胡耀邦主持這個工作,抓得非常緊,當時限定了時間。
“我反複讀了胡耀邦的一個講話,覺得他的指示非常明確,態度也非常堅決。讀了這個講話,我的思想顧慮漸漸打消了,開始放心大膽地抓平反和落實政策工作。當然,也遇到一些阻力,包括文化局個別人,通過做工作,最後還是按時完成了任務。結果藝術館廣大群眾都很滿意。”老林緩緩地說。
顯然,老林是個有正義感的老實人,他自己又嚐到過輕易被打成“反革命”的滋味,自然對平反冤假錯案和落實政策采取積極認真的態度。
有次在閑聊時,談到高幹子女利用父母手中的權,批條子、倒買倒賣、大發橫財,把款都存到了國外。比如我市市委書記的哥哥,本來是個色鬼惡棍,因為弟弟是市裏一把手,就一下子從一個普通工人提為二商局的局長。他利用批煙酒的權利,很快成了暴發戶,房子搞了幾套,兒女安排了工作,幾次出國。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馬阿姨聽了,說:“為了維護黨的威信,應該給中央給鄧小平寫封寫。請中央在報上澄清一下,免得影響黨的威信。”
林館長則出人意外地講:“人家戈爾巴喬夫和美國總統布什都把自己的財產狀況公諸於眾,這一點,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沒想到,像老林這樣大年紀的基層領導幹部,通過這十年的思想解放運動,也產生了這樣的民主意識,真是不容易。談到鄧小平時,老林說:
“剛剛幾年的功夫,就撤換了兩個總書記。大家議論起來,都覺得鄧小平這一點做的不對頭。一些幹部剛提拔上去,也不引導,不教育,出了問題就撤,這怎麽能培養出有經驗的好幹部呢?有個材料上講,鄧小平對胡耀邦的工作有看法,他完全可以找胡耀邦去個別談談,有意見當麵提,可他卻讓胡啟立捎個口信去。這怎麽能解決問題?對基層幹部也是,提了一些年輕的新幹部,平日撒手不管,一有問題就想換人,這種搞法是不符合我們黨的幹部政策的……”
通過和兩位退休老人的接觸,我一方麵覺得兩位老人心地都不壞,另一方麵也使我認識到,每個人對於當前形勢的認識,都是受他的經曆、文化水平、社會地位、個人處境、個性心理特點等等因素所製約的。兩位老人隻能用毛澤東時代的那些觀念來認識目前發生的事件,來評判鄧小平的言行;而隻有廣大青年學生和有民主理念的知識分子,才有可能用人治與法製,專製和民主這些尺度來認識今年的學潮和鄧小平的所作所為。因此,中國的啟蒙任務,還任重道遠……
(1989年7月10日)
速記學校校長劉正社的感慨
劉正社不到四十歲,個子不高,文革結束時,他既沒正式工作,也沒去考大學;當然,也許他曾經去考過,可能沒有考取,對這個我們也沒必要去深究。我要說的是,他父親是個有頭腦的人,過去曾經在北京文化部門工作過,不知什麽原因來到這個邊陲省份。他本來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但他能夠老當益壯,抓住改革開放的時機,辦了一個中原速記函授學校。
八十年代初,一些文革中長大的年青人,對各種知識如饑似渴,他們除了紛紛報考各類大中專院校以外,還有許多年輕人對各種函授班感興趣。我想,他們可能深感自己文化水平太低,沒有一技之長,迫切需要學一些求生存的本領?或者是對十年文革的蹉跎歲月深感惋惜?總之,劉正社的父親所辦中原速記函授學校,一開始就很興旺,報名人數很多,全國各地的寄款單,每天像雪片一樣從郵局飄來。
說是函授學校,實際上,辦公室就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裏,雇了四五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培訓一下,就擔任函授學校的教師,受理天南地北的學員寄來的作業和信件。不到一兩年,劉正社的父親便成了富翁。老劉見兒子劉正社找不到滿意的工作,想到自己年紀已大,便讓他接了自己的班,成為函授學校的校長。
劉正社幹了一段時間,很快熟悉了業務,他雄心勃勃,想到外省去發展。於是他先到廣東珠海去考察,在那裏租了房,也開辦起“函授學校”。此外,他還在本省辦了一份叫《少年與法》的雜誌,自任社長,聘了一兩個文化人擔任編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辦函授學校能一炮打響;辦雜誌卻不順利,出了一期,因銷路沒打開,賠了不少錢。
昨天,我在宿舍樓下見到劉正社,說好久沒見他,到什麽地方去了?他說,他剛從廣東回來。我問他那邊情況如何?他說:
“和我們這裏大不相同。”
“你是說局麵不好打開?”我問。
“我不是指辦函授的事,我是說形勢。”他接著說,“六月初,我恰恰是在廣州和珠海一帶。在那裏,親眼看到外國記者在北京拍的六四事件錄相,是由香港電視台播放的。人家外國記者現場拍的錄相,不像我們的電視台播的那些,盡是什麽‘暴徒燒軍車’,‘燒解放軍’……而是解放軍用機槍掃射北京的群眾。那種場麵可以說是慘不忍睹!說日本人在南京搞大屠殺,我看場麵也不會比這更令人發指!說老實話,我看的時候,心子都吊起來了,氣都喘不過來。在電視上,我看到澳大利亞總理霍克麵對這種場麵,都忍不住淚流滿麵……澳大利亞曆來是堅持中立的國家,這次也主張譴責中國,並且總理霍克取消了今年訪問中國的計劃。人家西方國家是真正尊重人權的國家,哪像我們國家這樣胡鬧!現在,北京人和廣東人,絕大多數都了解這場鎮壓的事實真相,他們提起來都罵不絕口。隻有在我們這種信息不靈敏的地方,才會相信共產黨那套宣傳。我們這裏太封閉,也太落後了。我弟弟在日本給我打越洋電話,問我了解實際情況不了解。我說了解,不需要他介紹。因為講多了,監聽長途電話的人要匯報給公安機關,抓進去打一頓,關幾天,劃不來。我給北京的親戚打電話,他們也不敢在電話上多講。隻是說,一切都好,你們到北京來就清楚了。
“從北京回來的人講,解放軍的坦克一路上開槍掃射老百姓。前邊一輛坦克起火,從裏麵跳出幾個解放軍來,後邊的坦克就開槍將前邊的打死。有人看見,還打死了兩個外國人……六月四日淩晨,在天安門廣場,突然把電掐斷,弄得一片漆黑,不是向學生開槍是幹什麽?電視上都可以看得出,紀念碑附近像下過雨一樣,那是清洗血跡灑的水……
“我在廣東看到北京這些慘狀,已經徹底灰心,覺得中國沒什麽希望。在我們這個國家,你說還有什麽法可講?所以,我們辦的《少年與法》無限期停刊。再辦下去有什麽意思?又有什麽作用?
“省僑聯有位負責人問我,對共產黨這種搞法如何看?我說沒想到,真是作夢也沒想到!他說,用這種辦法對付學生,對付北京的群眾,這不是在全世界麵前一次大暴露嗎?哪個華僑看了不傷心?誰還會為你共產黨講好話?”
劉正社這一番肺腑之言,也使我對他刮目相看了。
(1989年7月12日)
一位廠報編輯談北京的見聞
為了創收,也為了交流辦報經驗,我們學報編輯部辦了個短期編輯培訓班,麵向全國各地小報編輯部的編輯。
7月14日來報到的學員中,有位廠報編輯,是來自北京起重機廠。他名叫吳學新,四十來歲,胖胖的,講一口北京普通話,樣子顯得很謙和。培訓班的學員都安排住在學校招待所的四樓。
短期培訓結束,第二天學員們就要各奔東西,我晚上去看望學員們。
走進學員住的房間,和在座的學員聊了幾句,知道室內的幾位編輯,有來自湖北江漢石油報的,有來自省內一些大型企業廠報的,還有一些廠黨委秘書及宣傳幹事也來參加培訓。 我問在座的幾位,北京來的吳學新到什麽地方去了?一位學員說,他去某電機廠看戰友,估計快回來了。大家正在閑聊之際,吳學新回來了。
大家給他讓座。吳學新擦把臉,喝口水,一位湖北的編輯說:
“老吳,你是從北京來的,給大家介紹介紹北京的情況吧。”
老吳笑了笑說,其實報紙、電視上都有。
大家說,我們要聽你的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聞的。
老吳說,好吧,那我就講講自己的見聞。老吳又喝了一口水,說:
“我們廠,就在建國門附近,離天安門倒也不算遠,離外交公寓也相當近。四月底五月初,廠裏的工人看到學潮起來了,就開始議論紛紛,活也懶得幹。大家覺得學生提的反腐敗、反官倒、要民主這些口號,也符合工人的心思。這些年,工人中也流傳著不少高幹子女搞官倒的傳聞,也都希望黨中央抓一抓,管一管。在學潮的影響下,大家也沒心思幹活,有些工人開始消極怠工。有的說,幹也是給他媽別人幹!
“大概是到5月17號前後,經過互相串聯,廠裏的大標語就亮出來了——‘工人老大哥要做你們的後盾’、‘堅決支持學生的革命行動!’……廠領導和廠黨委書記看到工人也要上街,就發話說,你們要上街遊行,就不給你們發獎金。工人說,我們要民主,我們可以不要獎金。
“我們的廠報,本來也登了一點工人上街遊行的事。廠長知道了以後,馬上下令,禁止廠報發送。就這樣,整個一期廠報就報廢了!
“有一次,我跟著遊行隊伍上街,碰到其它廠的工人,他們就問:你們廠的人都來了沒有?我們廠的人講:除了當官的,都來了。據我估計,在北京的工廠,工人大部分都上街了。李鵬如果不去首鋼做工作,首鋼的工人也有可能進城。你想想,首鋼的頭頭腐敗問題多嚴重,包情婦,買別墅,把人民的血汗錢像水一樣揮霍……”
座中有人問:“聽說工自聯的三個頭頭在五月份被抓了?經過靜坐示威,公安部門又放了?”
“有這麽回事。”老吳說,“當時北京的工人經過串聯,也組織了工自聯。其中有個頭頭是北京市機械局職工大學的講師。那天我上街,路過公安部大門口,見大門外有一百多人在那裏靜坐,打起的橫幅標語是——‘還我中國的瓦文薩!’,那些靜坐的人膽子也夠大的。要是成千上萬的人,也算不了什麽。幾十上百,敢在中國公安部門口靜坐示威,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隻要一個電話,幾百武警一圍,抓你也好,打你也好,還不是白挨?想起來,還是怕人。”
“恐怕當時還不敢。”有人插話,“政府還是怕工人和學生把事情弄大。”
“可不,當時抓人就是火上澆油。”有人說。
“那會兒,我曾親自到天安門廣場去看過幾次。”老吳說,“白天,人不算多。一到晚上,老百姓就都來了。說是部隊要進城,老百姓說是去保護學生。一到廣場附近,真是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若是有什麽知名人士發表演講,那掌聲真像是暴風驟雨,嘩——讓人心裏激動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有些人真能講,把我們社會現實中的問題分析得那叫真透!你聽了就覺得,平常感受到的問題自己說不清道不明,模模糊糊,蒙蒙朧朧,人家一分析,句句都在點子上。我心想,中國真有能人,真有人才。中國要民主,要富強,是離不開這些人的。……”
老吳講得很激動,可以看得出,他也有滿腔的愛國熱情,也希望中國改革成功。
“部隊進城的情況如何?”有人問。
“六月三日晚上,電視中講,不讓老百姓上街,否則後果自負。我預感到要出問題,心裏也有點緊張。可是奇怪的是,北京的老百姓照樣湧上街頭。到深夜十一二點,聽說部隊的坦克和軍車要來了,有些人硬是不怕死,他們一排又一排躺在馬路上,而且裏邊還有不少兒童和婦女。我看了,當時真是熱血沸騰,眼淚都不自覺地流到臉上。這種場麵,聽說日本報紙和香港報紙把照片都登出來了。你說這些人是不明真相?是受蒙蔽?可是他們為啥這樣豁出命來幹,連死都不怕?有很多人講,四十年前,北京人是敲鑼打鼓,手拿紅旗和鮮花,列隊歡迎解放軍入城;四十年後,北京老百姓舍著命來阻止解放軍入城,這不是值得研究,值得思考的嗎?”老吳講到這裏,大家都木頭一樣坐在那裏,誰也不講話。過了一會兒,有人問:
“那麽還是死了一些人了?”
“怎麽會不死人?”老吳苦澀地笑了笑說,“你想一想,部隊接到死命令,規定幾點幾點必須到達天安門;北京的學生和老百姓又堅決阻擋部隊進城,在馬路上設了不少路障,有的人還有不少過激行動。在這種情況下,坦克裏的解放軍和步行的解放軍,接到開槍的命令以後,自然就毫不手軟了——管你是兒童也好,婦女也好,隻要是堵在路上的,一律用機槍和衝鋒槍掃。噠噠……一梭子打過來,像割麥子一樣,一倒一大片。倒下的有死,有傷,也有活著沒受傷的。槍聲一停,那些沒受傷的人,就趕緊爬起來,有的找地方躲避,有的救傷員,有的搶屍體……槍一響,又是一片倒下去……所以,外台報道說,北京街頭死了成千上萬的人。外國拍了錄相,錄相一放,可不是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倒在大街上嗎……
“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有些不怕死的人,手裏拿著鋼管,跑到坦克旁邊,就把鋼管往坦克履帶裏塞。他以為這樣塞進去,就可以把履帶搞壞,弄得坦克走不動。實際上,哪會那麽容易?攔軍車可以。汽車一停,有人用錐子往汽車輪胎上紮幾個洞,汽車輪胎沒氣,就沒轍了。車上的解放軍隻好下來走。部隊一下車,就叫成千上萬的群眾包圍分割了……
“第二天,六月五號,我去上班。隻見解放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頭帶鋼盔,手持衝鋒槍,而且兩個哨兵背靠背站在一起,可見緊張到什麽程度。我到廠以後,聽廠裏人議論,說那天早晨也打死一些人。這些人是一群一夥地走近解放軍,解放軍以為是找他們算賬的,不喊話,也不問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梭子!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些人走過來,不知道前麵出了什麽事,走到跟前,解放軍又是一梭子。你想,解放軍殺紅了眼,動不動就開槍,你說怕人不怕人?所以,頭天晚上有成千上萬的自行車丟在長安街,有些被坦克壓得稀巴爛,有些沒壓壞的就放在馬路邊,可是沒人敢去認領,你可以想象那景象該是什麽樣子。”
老吳講到這裏,不再言語。大家又陷入沉默之中。過了幾分鍾以後,有人問,你們廠打死幾個?老吳說:
“據說整個機械局係統死了十多個,抓了有一百多人。死傷的人裏,有的是由廠工會奉命組織的糾察隊,到天安門廣場去維持秩序,也給打死了。這些人死了,你說冤不冤?家屬到廠裏找領導,一把鼻涕一把淚,要求賠償一萬元。廠領導說,廠裏沒這筆開支。你要錢,去朝國家要。國家會給嗎?也不可能給呀。所以,死了也好,傷了也好,隻能自認倒楣吧!”
吳學新所講的這些,把在座的人帶到北京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裏,仿佛跟著他又經曆了那場曆史的慘劇。不過,人們在這種場合,都不願意談自己的看法,而且也不知說什麽才好。這時,有人看看表,說該休息了,大家才站起來,各自回自己的房間。
人們走了以後,老吳和我又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他曾經在部隊當過兵,入了黨,複員後到工廠當廠報編輯。在廠裏也算是個文化人。學潮和六四事件給他很大震動。他說,這真是我終生難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