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兩檔脫口秀節目。脫口秀在國內是新生事物,論搞笑水平,前幾年還行,後來翻車頻發,被比做戴著腳鐐跳舞,逐漸雞肋。兩年前最慘,團滅;去年戰戰兢兢複蘇,但是一下就是兩檔,讓人又驚又喜。
今年順利出了第二季,還沒播完。到現在為止,節目效果最好的是一位山東大媽。她說的時候,場子很熱,笑聲和鼓掌聲不斷;等她說完,鏡頭給到的觀眾和選手卻都淚眼婆娑,義憤填膺,突然就變成了感動中國。一位剛剛減掉一百多斤的女評委老師更是泣不成聲,哽咽難言,好像減肥用勁兒猛了,有點抑鬱。看個說笑話比賽,難道還非要淚灑現場,體現自己看懂了悲慘的內核?
哭、笑、好吃、不好吃等自然反應也要看情況拿捏,這事不新鮮,我從小就經曆過。那時候沒有喜劇,反而經常被灌輸要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上小學時,學校裏組織開憶苦思甜大會,會前先唱“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申。”會後,給大家提供了一頓免費的憶苦飯,——種雜糧還有不明身份的植物纖維混在一起的團子。老師像監考似的巡查,問“好不好吃啊?”沒人敢吭聲,都低頭小口啃團子。說好吃吧,顯然不是標準答案;說難吃吧,會被人說是資產階級臭思想,瞧不起貧下中農。終於有位同學,扛不住老師反複提問,小聲說,“有點好吃。”他是食堂大師傅的兒子,兒子讚老子,天經地義,老師不好生氣,隻能反複強調他爹多加了好幾碗白麵。
引進脫口秀stand-up comedy這個冒犯的藝術,打破了沉默是金、謹言慎行的老一輩教誨,已經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外國人可以諷刺政治正確或者政治不正確,我們是禮儀之邦,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老愛幼,舉案齊眉,我把黨來比母親,神聖不可侵犯的事情很多,冒犯誰都不合適。必須要去糟粕,取精華,必要的時候,隻留下stand-up(站著講), 去掉comedy(喜劇)。正如王小波所言,“這裏的權利不允許幽默,隻允許假正經。開玩笑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觀眾是衣食父母,寸草春暉,不僅不能得罪,還要討好。如果跟觀眾說,你要花錢去受教育,肯定沒人願意去。可是,有些觀眾多年來被春晚訓練出來,明明花錢買票來聽笑話,偏偏覺得看完演出沒受到教育,就批評表演不上檔次。更厲害的是,他們有隨時舉報的權利和愛好。
脫口秀天花板周奇墨給現階段中文脫口秀的定義是三從四德脫口秀。即使這樣,行業水深、浪大、暗礁密布,再小心,也難駛得萬年船。 扛過兩年前由八個字引發滅頂之災演員,開啟了一個新的階段,——感恩戴德脫口秀。 呼蘭說嘛:“《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已經變成了《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未來可能會變成《脫口秀和Ta的恩人們》。”
看他們的表演,就像站在狂風暴雨裏硬撐著做演講。明明滿肚子想法,隻能搶在風口浪尖上,吼出幾句最嘩眾取寵、最不會惹禍的。大家聊完雞毛蒜皮,——職場、窮鬼、奇葩親戚,隻好挖身體:女的講月經、絕經;男的講鼻毛、粉底液。不是沒人有見識,而是安全第一。至於那些真正想講的,隻能等哪天放晴回暖,再看看能不能拿出來曬曬。
我有個朋友,不僅愛看脫口秀視頻,還惦記著下次回國時一定要找機會看一次現場。我問她, “你能當一個合格的觀眾嗎?知道什麽時候該哭、什麽時候該笑、什麽時候該鼓掌?”真以為能看到中文的懟天懟地?按照江主席的話說,too simple too naï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