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遛狗
二蘭子家的大房子背靠一條水渠,水渠約有十幾米寬,對岸都是樹,臨近房子的岸邊長滿了蘆葦和野草,沒有人可以輕易靠近水邊,開發商在蘆葦的邊界修了鐵網,更防止了兒童進入不安全的水邊。
老劉每天的晚上都要遛狗,出正門後,沿著人行道西行三十米就到了橋邊,過了橋就是樹林,林中有兩個相連的環形小路,繞著中間一個大草坪,草坪中間是足球場,靠水邊的另一圓形空地是兒童的遊玩的地方,有避暑噴泉、滑梯、攀爬架和秋千。天氣好的時侯,老劉常帶兒子來玩,但老劉很少和其他人聊天,隻有幾個認識的鄰居在的時侯,老劉才和他們扯閑片兒,多半是聊電視新聞,不痛不癢地重複政府觀點和立場,不敢也不能多說個人的傾向和建議,因為這裏的族群複雜,不要傷害到任何人,可以報怨天氣的冷和熱,老劉也從中悟到中文的偉大,中文的聊天就是希望人們莫談國事,多說天氣。
老劉遛狗的第一站是樹林邊緣的草地,先解決劉金河的私狗大事,老劉掏出塑膠袋,取之,係緊口,扔到垃圾桶,然後到足球場邊,讓狗撒撒歡,撿幾次網球,老劉就可以坐到長凳上看手機,劉金河和別人家的狗兄弟禮貌地社交一會兒,這狗與狗的社交也是帶了虛偽的麵具,劉金河身形大,如果有欺負別的狗,老劉趕緊喝止,告訴劉金河不可仗勢欺狗,老劉還得道歉,被欺負的狗的主人一邊接受道歉,一邊安慰自家的寶寶,別怕呀,他喜歡你呀,爹地媽咪地廢上一段話。然後,各走各的路,保持距離,就仿佛分隔了兩個階級。
老劉已經徹底習慣了這種不吵不鬧的日子,連狗叫都是少有的日子。雖然夢裏還有兒時牽狗鬥架的回憶,可那都已經像遠古的傳說,聽起來不真實,和現代文明有相當的距離,
今天老劉出來時,天色還早,要到九點太陽才落山,老劉先到林邊草地,劉金河熟練地解決了私事,老劉拿著塑料袋封裝了劉金河的遺留,走向垃圾筒。迎麵而來了一對老人,確切地說是部分迎麵,因為老男人是倒著走的,女的,大媽是正著走,但她的手沒閑著,一邊走一邊拿一把折疊扇敲打著自己的肩關節。老劉禮貌性地點了一下頭,問了一句,你好。
大媽立刻就停下腳步,老男人也停下來,但大媽依然拿折扇敲打著肩膀,"你好,可算見到中國人了。"大媽臉上洋溢著久別重逢的欣喜,"你住這附近嗎?"老劉說,"是,橋東邊。"
老男人問老劉,"貴姓?"
老劉說,"免貴姓劉,您二位怎麽稱呼?"
老男人說自己姓張,老婆姓曹,然後大媽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先說他們剛過來兩周,來看兒子的,原來是自己的親家,也就是兒子的丈母娘和老丈人長期住在這邊,住了好幾年,和自己的女兒吵架吵得斷了母女關係,他們回去了,我們來冒險。
老劉不敢笑,也不想打聽詳情,隻是看著紅紅的西沉太陽說,"這邊空氣質量好,你們老家那邊的霧霾天天上新聞,您二老盡量多住一段時間。"大媽接茬說,"空氣好,天也不熱,就是住著悶,我家老張快憋屈壞了。"
老劉說,"在家裏覺得悶就出來走一走,那邊有圖書館,有中文書,中文報。中文電視價格也不貴呀。"
大媽說,"我們人老了,看書看報的費神,看電視吧,都是些怪了巴嘰的頻道,不是台獨打架就是哇哩哇啦的外國話。"然後歎了一口氣,"我們住不長,看一看兒子孫子,知道他們都挺好的,就早點回去,別等人家嫌棄了就不好了。"
老劉深深地感到一種悽涼由心底漫延開來,老劉真的不敢問他兒子家的地址,老男人舉起手臂扶到一棵銀杏樹上,大媽立即臉色變了,然後又舒展開正常,用平緩略有嗔怪的語氣說,"老張,別搖樹昂,自己甩一甩胳膊就行了,回去的路上,用我的扇子敲一敲。"接著又向老劉解釋說,"我們初來乍到的,哪知道這邊的規矩,兒媳說過,不可以掛樹上甩胳膊甩腿的。"老劉說,"沒事的,就是靠邊一點兒,到樹林裏,隨便!"
老男人說,"你看這邊的白人都願坐電動輪椅也不活動筋骨,其實他們能走路。"
老劉確實看到過坐輪椅的人站起來慢慢走,但他知道這些人都是拿保險公司的錢或政府的錢來支付這些費用,一旦自己活動筋骨也就失去了福利。老劉喊自己的狗回來,劉金河跑過來繞著兩個人嗅著,搖著尾巴。老劉順便給他套上繩套,牽在手裏。老劉說,"這邊的福利好,他們才坐電動輪椅,再就是習慣了開車才不想走路。"
老男人說,"回中國可以跳廣場舞,樓下,路邊都有健身設備,多好,在這邊我們活動活動筋骨,兒子媳婦都怕人家笑話。"
"其實沒事的,中國人不是主流,不是潮流才是個事,讓老外當街舞看,慢慢他們就習慣了。別太在意了!他們正兒八經地應該去笑話那些好吃懶做的人,那些身體健康而去領福利的人。"老劉說。
老劉今天終於找到一吐為快的機會了,牽著狗,陪著二位老人在公園轉了好幾圈,天擦黑了,才回家。
所以政府負債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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