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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的人終於到齊了!我一生當中很少能夠感覺圓滿,但把小鬥接回家後的一段時間,我清楚意識到我的生命正處於圓滿狀態。也許未來我還會有種種失意和不滿足,但眼下我不想再向上帝索要什麽了。“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林彪這樣顯赫的諸侯,帶著老婆兒子齊齊摔死在溫都爾汗,能和我比圓滿嗎?毛澤東這樣的一代天驕,連個健康兒子都留不下;而我不光以舊換新,還一連得了兩個!
我自認並不重男輕女,但如果說女兒是媽媽的貼身棉襖,兒子就是爸爸的天然玩伴。小鬥能跑能顛,還能胡說八道,這個年齡最好玩了。文燕心靈手巧,給他做了一身小軍裝,打上綁腿,紮上武裝帶,精神煥發;再戴一頂小狗皮帽子,就可以在炕上表演楊子榮了。小健教他的《智取威虎山》,腔圓字不正,四川話在林中狂飆,讓我和文燕聽得樂不可支。
冬季農閑,我經常與其他農工進山拉柴火。北大荒一年有五個月在零度以下,而室內溫度要保持在20度以上,沒有足夠的柴火是不行的。那時農場的基本生活條件已經大為改善,而一隊離完達山和共產主義都更近一些,入冬前會專門組織人力,進山把不成材的樹砍了當柴火,用尤特給每家拉一爬犁來。說是“不成材”,有些木頭其實挺大,農工們舍不得燒,都拿來打櫃子。大豆秸和玉米芯最不值錢,每家也送尖尖一馬車。此外還有雞西產的煤,非常便宜,但要自己花錢買,隊裏每年都會按各家訂量集中拉來。這種煤易燃經燒,缺點是煙大,處理不當還會造成煤氣中毒,因此不能晚上用來燒炕。
柴火既是不可或缺的戰略物資,又是農工彰顯勤勞富足的重要標誌。家裏柴火垛不夠高,非懶即窮,因此每個男戶主為了自己的尊嚴,也得盡力多搞一些,別真到大煙泡刮起來封了山,才發現家裏沒的可燒了。進入冬季,等地上有了積雪,各家的爬犁就紛紛出動。有錢的幹脆買輛架子車,拉得多而且省勁。我由此受到啟發,自製了一個車架,再到修配廠找熟人加工了一副車軸。回來後,把我那輛孔雀牌28加重自行車的輪子卸下,裝在木架上,一次也可以拉200斤。
我這一發明在全場都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並沒有人仿效——一是舍不得自行車,二是嫌拉得少。我卻自得其樂,因為拉得太多就沒法照顧小鬥了。我給他做了一個很小的爬犁,去時讓他坐在我的架子車上,回來讓他拉自己的爬犁,跟在我的屁股後邊跑。我專為他揀些幹枝,裝在上麵,看起來挺多,其實分量很輕。遺憾的是當時沒有拍張照片,要不今天瞧瞧才有趣呢!
誰知轉過年來,陶淵明式的田園生活又告結束,我被團部抽調上去搞創作。這也是風水輪流轉。文革開始以來,幾億人拿著八個樣板戲當走馬燈看,既單調又乏味;小說也就是欽定的幾本,什麽《牛田羊》、《西沙兒女》,不忍卒讀。估計偉大領袖也不爽了,總不能社會主義滿園春色,就那麽幾棵觀賞植物吧!於是在京的數家出版社到墾區來組稿。兵團對此高度重視,把各農場宣傳口的負責人叫過去開座談會,領受任務。支左期間,我跟宣傳股長趙惠林相熟。會上他就推薦了我,並打出“曾赴中青社寫小說”的王牌——這在各團都少有。對方立刻對我刮目相看,將我列為重點扶持對象,納入組稿計劃。
趙股長忽悠一圈回來,先到招待所一層租了一間雙人客房,然後把我請過去,要我“寫出一部能夠反映時代精神的作品,為73團爭光”。如此待遇,我自然願意——往裏麵一住,不僅可以免受日曬雨淋之苦,還能享受一份虛榮,何樂而不為?可我對趙股長說,最大的難處是手頭沒有舊稿。北京帶回的那份,在文革初期群眾貼我大字報時,一股腦交給了舊“文革辦”。後來發生打砸搶,兩派爭奪“文革辦”的材料,我的文稿不翼而飛啦!
趙股長一聽,比我還要著急。現在兩派已經實現大聯合,於是他分別找原先的頭頭了解情況,可他們都說不知道文稿下落。趙股長無奈之餘,還是來找我,說舊稿應該不會隻有一份,讓我再仔細找找。萬一沒有,那隻好憑回憶了。終究是自己寫過的東西,相隔不久,不至於忘得一幹二淨。總之,他的熱情絲毫未減,看來這間客房非我莫屬了。】
2024-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