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狼
老煙記事
【文燕從北京帶來的消息是準確的。到了年底，農場最時髦的運動口號就是“大聯合”。一隊兩派本來成見就不深，之前已經在一起合作，所以很順利地實現了大聯合，為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創造了祥和氣氛。但總場搞大聯合卻經曆了戲劇性的反轉。先是在68年3月初，徐文標帶著捍指的人員“全夥受招安”，加入了紅聯所控製的“八六七農場革命委員會籌備小組”（簡稱革籌組），但十天以後就因為權力分配而再次分道揚鑣。
紅聯原也沒把捍指放在眼裏，馬上就和一線指揮部召開“革籌組成立慶祝大會”。捍指則和捍司關起門來，在家裏搞了“大聯合”，重新打出“捍總”旗號，重申臨管會行使八六七農場的權力，同時組織遊行，高喊：“打倒石濤，解放八六七！”“踢開嚴進學，徹底鬧革命！”“砸爛革籌組，建立新政權！”。兩派武裝“棒子隊”和“管叉隊”也重新支楞起來，總場形勢驟然緊張。
4月7日，一分場“紅聯站”揪鬥六隊的對立派文化教員林繼常，並到總場地區遊鬥。當時一分場其他五個隊都在“大聯合”的口號下接受了革籌組，紅聯隻要把六隊攻下，就可以在全場率先實現對一個分場的統一，因此意義重大。林繼常並非什麽大人物，如今在青衛山上享受高規格“待遇”，就是紅聯要敲山震虎。捍總當然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指使“長征兵團”的紅衛兵闖入辦公樓，打算抓一個紅聯的人質進行報複。
沒想到學生膽子賊大，發現嚴進學正在辦公室裏呆著，就把他順手牽了來。張傑忠得悉，腦袋頓時大了一圈，知道捅了馬蜂窩，但又不能自挫銳氣，隻好先把嚴進學關押起來，並特意交待手下好生看管，不準虐待俘虜。張準備次日就和紅聯談判，交換人質。用這麽一個重量級人物交換一個小嘍囉兵，紅聯賺大了，不應該再有什麽怨言。
然而張傑忠還是低估了抓嚴進學的後果。當天下午，紅聯高層就做出了“徹底解決捍總問題”的決議。伍滌非一改往日的和平鴿形象，親自和楊崇兵製定了行動方案。為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他倆選擇當晚即動手，在一分場場部集結了兩千名戰鬥員，四十多輛卡車和尤特，星夜出發。出於保密目的，先頭部隊在前方一公裏處開道，遇有從總場那邊過來的人員，潛伏在道邊的暗哨即向後麵打手電，來人出不了200米便會被攔截扣押。由於已到深夜，行人不多，一路上也就扣押了十幾位。
青衛山上的棒子隊早已動員起來，等先頭部隊靠近後給出信號，馬上占領青衛橋，並控製住通往西邊工業區的要道。淩晨兩點一刻，紅聯完成包圍，打響衝鋒。捍總指戰員從睡夢中驚醒，進行負隅頑抗，一直打了30個鍾頭，才被最終殲滅。這場戰役紅聯能夠大獲全勝，關鍵在於頭一個小時便把嚴進學成功救出。伍、楊二人事先判斷，張傑忠最有可能把嚴進學關在車隊小樓，但也可能關在長征兵團的廣播站。為此他們讓棒子隊就近準備了五台推土機，其中四台進攻車隊小樓，一台進攻廣播站。
車隊小樓是捍總的堡壘，異常堅固，遲至最後一刻才被攻陷，但廣播站很容易就拿下了。紅衛兵見到烏泱泱一群頭戴安全帽、手持棍棒的工人叔叔席卷而來，再無羅馬軍團的鬥誌，趕緊躲進廣播站的小樓，閂住鐵門。紅聯調來推土機一鏟，半邊牆就沒了，嚇得一層的人奪門而逃，二層的人跳窗而出，摔得哎呀媽呀亂叫。嚴進學若沒有被捆住手腳，恐怕也跳了，當下大喊：“我在這裏！快別推了！”伍滌非正在現場，趕緊派人上去把他解救出來。僅僅過了三分鍾，樓就轟然倒塌，所以也是懸事一樁。
人質既已救出，紅聯就可以放手大幹了，但對方的增援部隊也陸續開到，盡管未能突破包圍圈，仍然打了很久。最後“紅聯司”終於把“捍總團”拿下，取得了867農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性勝利。此役雙方戰鬥員損失嚴重，共有200多人受傷，其中19人致殘。好在無人死亡，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不過這也不全屬僥幸，因為雙方均未動槍。總場有兩個兵器庫，一個設在武裝部，一個設在工程大隊的民兵連。關鍵時刻，兩個單位都比較克製，沒有讓戰事升級，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伍滌非在製定行動方案的時候，成功壓製住了楊崇兵的報複心理，要求盡一切可能避免死人，否則有損此舉的正義性，並且會遭致軍分區幹預。所以紅聯這邊的戰鬥員沒有攜帶利器，全部頭戴安全帽，手持木棒。伍滌非相信已方人多勢眾，又有先發優勢，必能克敵製勝，用不著殺人。在進攻車隊小樓的過程中，紅聯方麵受傷者甚眾。前線頭領急了眼，搞來木柴、瀝青和柴汽油，準備實施火攻。若不是在最後關頭被伍滌非製止，連同張傑忠在內的幾十名捍總成員非成燒烤不可。
4月9日，我從一隊來總場部，在青衛山下意外遇到紅聯的崗哨，他們正在緝拿捍總的大小頭目。由於我是往裏走，稍作說明即放行。經過辦公樓，大門已經不能進入。透過窗戶可以看見，不少房間已經變成審訊室。
我隻好去到宿舍。四周靜悄悄的，別無他人，我置身於一片紅色恐怖之中。此時斷不可返回一隊，否則在山下就會被當成“漏網之魚”抓捕。我隻能以不變應萬變，從書架取下一本馬恩選集，靠在床頭閱讀，同時用餘光掃視周圍。
突然，從門外伸進來兩個腦袋，將我打量一番。我若無其事地瞧了他們一眼，接著看書，但我的心跳就像定時炸彈的時鍾在滴答作響，越來越響……
終於，其中一人低聲說：“他不是捍總的，走！”】
2023-1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