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3年,老煙不過21歲,前列腺猶在,睾丸一個都不少,胳膊腰腿都十分靈活,可以在朝鮮的大山裏盡情折騰。歲月真是不饒人。我想起“New Concept English Ⅳ”裏的一句話:“An illness which at twelve would knock us over, at eighty can knock us out, and into our grave.”(一場病在12歲時可以把我們打倒,到了80歲就能把我們打出局,打入墳墓之中。)——信夫!
50年後我第一次出國,去的恰是韓國。那時我還在學校當老師,暑假全係組織出遊。到了漢城,第一站便是有名的“華克山莊”。我在賭場押“大小點”贏了400塊錢,然後跑去看豔舞表演。所謂豔舞,實在是“掛羊頭賣狗肉”:女演員穿上肉色連褲襪,冒充全裸,跳些百老匯的歌舞劇,讓一幫想在資本主義世界開點洋葷的男教工大失所望。
50年前的老煙,可沒這麽多淫欲。他隻想保家衛國,在戰場上拚盡最後一滴血。不過上帝並沒有把王成的角色交給他,而是給他派了個築路的活兒:
【盡管停戰媾和在即,我軍仍不敢掉以輕心,加速建設後勤補給線,以防重蹈第五次戰役的覆轍。我連領到的築路任務按照地段可分為兩部分:一段是加寬路麵,需要打炮眼爆破岩石,然後用橇杠將石塊推下山坡,平整路麵;另一段是在低窪地上墊高路基。這些工作全是手工勞動。
戰士們兩人一組,上山砍伐樹木,編製抬土石的擔架。為了減輕手臂的重量,他們找繩子係在擔架兩端,掛在脖頸上。運石往返一次約50米,抬的趟數有專人登記,作為排長當日講評的根據。戰士們自己也有筆帳,每抬完一趟,就拾顆小石子裝在口袋裏。休工時兩人就坐下來掏出石子,認真地數一遍,然後去跟登記本上的數字核對,常為些微差錯爭得臉紅脖子粗。
修路一開始,連長把我抽出當施工員,搞質量驗收,休工後我還負責收方,統計工程進度。這樣的安排自然比戰士們要輕鬆許多,行動自由,不受管束。築路是十分繁重的勞動,大家在工地上默默幹活,談不上有什麽激情和詩意,不過年輕戰士倒是得到了磨練。
不日團部來通知,讓施工員去參加短期培訓,地點是在一個廢棄的金礦區。我按照規定日期出發,向司務長領了幾斤大米,一隻一公斤重的豬肉罐頭。連長隻告訴我一個方向,卻說不出具體路線。由於語言不通,沿途問路常會出錯,甚至給你指個相反方向,所以必須反複核對。公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卻很難攔住。司機大都不肯停下,或因人身安全,或因任務緊急。聽連長說:人民軍供給困難,你隻需拿半條“大前門”或“哈德門”朝司機一揮,他準停車。煙我倒是帶了,但怕司機把我帶到岔路口撂下,分不清東西南北,豈非欲速則不達?再說我也舍不得那幾盒煙,因為我們也實行配給製。
天氣還算不錯。在陽光下走了半天,山穀青翠逼人,泉水叮咚作響,令人陶然忘我。經過一個村落,找一老鄉家,請“阿媽尼”燜了大米飯,就著罐頭飽餐一頓。老鄉隻能拿出泡菜來款待客人。我有意讓她做得多,把剩下的飯連同撥出的肉留給她家孩子吃。下午又步行了4個小時,走了一段冤枉路,才抵達目的地,天已擦黑。
來培訓的施工員共20多人,大多為文教。工作人員領我們進了一間四處透風的廢棄房屋,地上隻鋪了幾個草袋,言稱就在這裏過夜,委屈大家了,因為集訓時間僅兩天,犯不著再大動幹戈。如此惡劣的居住條件,是我始料未及的,不過在戰爭時期,也隻好將就了。屋裏的人自由組合,擠靠在四個牆角。好在身著棉衣,毛皮鞋,和衣而眠,一個晚上還是能夠挨得過去的,畢竟不是在滴水成冰的季節。
不過人人似乎都不打算睡了,一邊抽煙,一邊跟身邊的朋友們閑聊。大家來自四麵八方,交流的都是新鮮信息,所以難眠的長夜還是容易打發的。可是天不作美,後半夜竟下起了雪,飄進室內,平添了一份寒意。駐地就在附近的同誌說:這裏是空投區,遇到這種天氣,正是敵特活動的大好時機,我們得提高警惕。果不其然,過一會兒就聽到了輕微的飛機馬達聲。接待員跑進來,通知我們有情況,做好轉移準備,因為團部設在這裏,怕敵機來轟炸。敵方一般都是先空投特務,偵察方位,然後發報給機場,到白天派出機群來轟炸。
我們好容易熬到天明,忽聽外邊有人喊:“特務抓到啦!”大家爭先恐後地衝出屋外,向山上跑去,遇到人就打聽特務的下落。到了半山腰,看見一小隊當地民兵押著一名20多歲的男青年下來,據說是南朝鮮人,受過美軍的特種訓練。我注意看他的鞋和襪,都是高級用品,保暖,富於彈性。走在前麵的是一名婦女,她對這兒的地形非常熟悉,聽到飛機聲後,立即報告部隊,在一個很深的洞裏抓到了他,但其他4人已不知去向。次日,也未見敵機來炸。
這是我入朝以後第一次見到“敵人”,所以印象很深。我至今還能記得那名韓國特務的長相:瘦長臉,個子挺高,看上去有些文化。他並沒有多少恐懼,雖然雙手舉過頭頂,但走起路來並不慌亂;看到我們這些異國軍隊,眉宇間居然還流露出幾分蔑視。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在我此前的印象中,韓國軍隊是一群貪生怕死的“偽軍”,個個獐頭鼠目。幾十年過去了,現在想想,倒也不覺得難以理解。畢竟這是他的國家,他有權認為自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在那個年代,我相信,並不是隻有我們在為信仰而戰。】
2009-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