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de穀粒兒
信口開河，一笑了之
- 風景因人而生動 - 題記
一
"你要什麽車型？”，他打字很快，"Cycling Sicily" 是他在WhatsApp上的用戶名。
”山地車吧“，我懶在床上，在手機上敲入這幾個字時，有些猶豫。我事先瀏覽了一下這個租車公司的網站，本想租一個行旅車, 可照片上的車型，S狀的彎梁，前麵掛著一個購物筐，怎麽看都像大媽買菜用的，而對山地車我不是很熟悉。
“大小？”
“28 '”，我腦海中的尺寸很傳統。
停頓了五秒，他又敲過來：“山地車的尺寸隻分L、M、S”。
T恤衫的號？！這次輪到我停頓了。
”告訴我身高就行“，他猜出了我的疑惑。
我敲了幾個數字。
"M號“，他回答得飛快。
“腳蹬？”，他又問。
這麽專業！我暗自驚奇，有點自慚形穢，老老實實地說：”我沒有自己的腳蹬"。
“我是說你需要什麽型號，平的還是特殊的？”
“正常的吧”，我模糊了一下，給自己解嘲說：“你看，我不是真正的山地車手"。
最後談妥，車租借一天，由他送車上門並取走。
這是個星期四的早晨，我們一家人在西西裏的春假就剩最後兩天了，度假房在一個叫馬斯卡裏（Mascali）的東岸小鎮，房東瑪麗亞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初次見到她，不知為何，我腦海中冒出了“虔誠的基督徒”這幾個字。她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這在意大利最南端的島上，並不多見。
做完房子的交接，瑪麗亞告別說：“享受你們的假期！我們南麵是卡塔尼亞（Catania），北麵是陶爾米娜（Taormina），東麵是大海，西麵是火山，有許多可看的“，她話裏透出自豪。
其中，散布在山岩之上、麵朝大海的古城陶爾米娜是個旅遊勝地，也將是今年五月G7的主辦城。但真正吸引我們的，卻是埃特納 （Etna），這個歐洲最高、也是最活躍的火山，它海拔3326米，山頂終年積雪。
二
西西裏人有著自己的生活節奏。
有時，時間仿佛停滯了，街邊長椅上，老人在教堂的鍾聲中閉目養神，埃特納沉默地俯視著這一切，從積雪的山頭，飄出或黑或白的煙霧，人們是如此地習以為常，好似那是鄰居屋頂上的炊煙，這貌似亙古不變的場景，卻是一個錯覺: 這個馬斯卡裏小鎮，80多年前曾被熔岩悉數毀壞，而最近的一次噴發，是20多天前的三月！
街頭卻是另一番景象。人們開著車，蝗蟲般匆匆忙忙，有時會從小街上突然竄出一輛汽車，斜插在主街上，讓正常行駛的車輛不得不來個急刹車，人們大多並不惱火，繼續在混亂的車流中鑽來鑽去。
稍作留意，你就會看到街頭的車輛，很少有不被擦碰的，這和德國街頭的情景正好相反，那裏，你要找出一輛受損的車輛，倒要仔細觀察。這種差異，相映成趣：超然物外的瀟灑？還是漫不經心的懶惰？毫無情趣的死板？抑或一絲不苟的嚴謹？隻是這種散漫不拘能夠傳染，我很快適應了這裏的節奏，在車流中如魚得水。
在魚市、早市，你會看到另一個西西裏，在唱歌般的叫賣聲中，人們的臉是生動的，與之相映的，是那五顏六色的蔬菜水果，和那新鮮的魚蝦。城市的活力，撲麵而來。
我們的度假房有一個寬敞的陽台，早晨陽光燦爛，鳥語花香，偶爾會有一輛拉著草莓和鮮菜的貨車，慢慢從下麵的小街駛過，從擴音器裏傳出來的叫賣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逝在街尾拐角處。有幾個瞬間，甚至讓人忘了身在何處，仿佛置身萬裏之外的家鄉小鎮。
我們優哉遊哉，幾天很快就過去了。可我騎一次車的願望，卻並不那麽容易得到滿足，山地和擁擠的街道，可能很難讓當地人喜歡上自行車，出租車鋪自然很難見到。直到找到了這家網上租車公司 。
三
“Cycling Sicily"姍姍來遲，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他看上去三十歲上下，個子不高，短短的頭發向上豎著，頭頂上留了一個俏皮的小尖。他穿著一件綠黃相間的自行車T恤，像個很酷的賽車手。
他自我介紹說叫萊昂納多，簡單寒暄之後，他打開箱式麵包車的後門，從專門的車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自行車，拿掉前叉、車梁上的保護軟膜，一輛嶄新的山地車呈現在我麵前：極輕的鋁合金車體，盤式液壓製動，寬胎，車梁上的紅色字體時尚搶眼：CARRARO。
山地車沒有停車架，萊昂納多告訴我，停車要把後輪靠在牆或倚靠物上，這樣可以避免磕碰車梁。除去租金，他要求再交50歐元的押金， 他拿出租車合同，讓我檢查車況後讀一下租車條款，然後鄭重其事地讓我在合同上簽上字。想著街頭那些帶”彩“的汽車，我很驚奇，心裏說，哥們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交接完畢，我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騎手遇到好馬的感覺，不過如此吧。我騎上它，馬上沿海邊小路兜了一圈，檔位絲絲入扣，刹車靈敏有力，騎起來得心應手!
四
我想騎車登一次艾特納。
我的目標是海拔1910米的火山基站。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Sapienza，聽意大利人說這個詞，重音在第二個音節，向下探，拉長，隨後柔和地向上一挑：撒聘嗯嚓，像唱歌一樣，聽者不由得想手舞足蹈一下。
從海邊的馬斯卡裏小鎮到 Sapienza 大約34公裏，對騎車來說本是一個輕鬆的距離，問題是坡度，我把路段輸入手機的指向應用，它告訴我：下行20米，上行1910米。就是說，在這個平均坡度近%6的路段上，騎手幾乎沒有下行喘息的機會，需要像牛一樣，不停地向上攀登。從網上我查到，這段山路，也將是今年環意自行車賽（Giro d'Italia) 第四賽段的一部分，雖然這些職業車手騎行的路程要長得多，但需要逾越的高程相差無幾。
這個難度我還從未嚐試過，我想挑戰一下自己。
星期五的早晨，我早早起來，吃了一頓營養充足的早餐，臨出門，我猶豫了一下帶多少水，兩瓶還是三瓶？ 要知道，上山，負重的點滴差別都會顯現出來 。最後，我還是把第三瓶水扔進了背包。 6：52，我輕輕掩上房門，推車走了出來。
太陽已經從海灘那邊升起來了，小鎮像一個早晨剛剛起床的少婦，還有點睡眼惺忪。霞光把埃特納主峰塗上了一層金黃。今天天氣格外好，遠遠望去，火山口噴出的白色煙霧，還真有點像炊煙一樣，在藍天的背景下，嫋嫋向上。
今天是一個特殊的基督教節日：耶穌受難日，我驚異意大利這麽一個宗教氣氛濃厚的國家，這一天竟然不是一個法定假日！可以看到，環衛車在沿路緩緩前行，在做道路清掃。路上的交通逐漸繁忙了起來，騎車人當然不能指望像北歐許多國家那樣，有單獨的自行車路，但和機動車混行，互相也能和平共處，相安無事。隻有一次，一個年輕女孩，開著她的小菲亞特，突然從一個院子裏開上了大街，讓我來了一次急刹車。女子衝我笑笑，並無歉意，踩油門絕塵而去。
我過村串鎮，高度逐漸提升，海岸線附近密集相連的村落，開始變成孤零零的小山村。兩個小時以後，我把車停在一個人家的矮石牆邊休息。向東遠眺，能看到大海。農家院子裏滿眼綠色，花香四溢。檸檬金黃的果子還掛在樹上，在早晨的陽光下像一個個小燈籠。
我喝著水，查看了一下手機上的導航記錄，已騎行了14公裏，不錯，對爬坡來說，還是令我滿意的速度，看了一下高程，才678米，艱難的爬坡還在後頭！
手機信號非常好，我給妻子發了位置截圖，她迅速回應，調侃說：“英雄，跑那麽遠了，我剛睡醒。”，我回了一個得意的笑臉。
我滿身汗水，想脫掉長袖外衣，冷風又"逼迫“我重新穿了回去。
五
三小時後，我已到了海拔千米以上，離主峰越來越近了，雖然天晴氣郎, 牙齒間還是能感覺到火山噴發物的細微顆粒，像吃了菜葉上的沙子。樹木變得稀少了，熔岩凝固後覆蓋的山坡，充斥了主要視野。
隨著向上攀升，我能感到腿部肌肉逐漸變得綿軟無力，呼吸越來越重，出汗導致頻繁的補水。在海拔1300米，我的水終於吿磬了。又騎行了一段，口渴難忍，想像路邊能有一個補給站，可惜未能望梅止渴。
路邊停下一輛越野吉普，能看出來是一家三口的遊人，約莫十三、四歲的女兒興奮地撿起一塊火山石，頂在頭上，在盤山路上邊跑邊笑，媽媽用照相機記錄這不錯的創意。爸爸站在車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我推車走近這位爸爸，問他能否分我一點水。
“Sure，you need it!", 他欣然應允，聽口音似乎是英國人。
他從車裏拿出一個水瓶，瓶口對瓶口，分給了我一些。我連聲稱謝。
“Good luck！“，他笑。
在隨後的路段中，我以同樣的方式，又”眾籌“了兩次水，分別得到了瑞士，意大利人的"捐助"。 我這個菜鳥級的山地騎手，逐漸到了體力的邊緣，幾次想放棄，回過頭去，向下的路，定是風馳電掣，不費吹灰之力！
一輛麵包車超過我，向上而去，裏麵有人打開側麵的窗戶，伸出雙手，為我加油，那掌聲在盤山道上清脆響亮。我竟然有點激動，對著車揮揮手，加快了蹬踏。回想一下，人生路上何嚐不是如此，在艱難、自己都心存懷疑的時刻，常常是那點滴鼓勵，促使自己奮力向前!
„您的目的地到了，下次見!“, 耳機裏的導航女聲親切柔和，我內心一陣輕鬆！
我查看了一下路程的數據：當前高程1904米，騎行34.1 公裏，用時7小時04分鍾。這個時間讓我汗顏，報名Giro d'Italia 看來是無望了，還麻煩了那麽多國際友人。
(以上兩張照片攝於另一日的海拔2900米處）
Sapienza是個人來熙往的基站，再往上，需乘纜車或步行。我在此稍作停留，隨即踏上了回程。山地車在之字相連的盤山道上迂回盤旋，我感覺像飛一樣下了山，回到了馬斯卡裏，用時1小時07分鍾！
六
約好來取車的萊昂納多又遲到了。見麵他問我騎車去了哪裏，我說了那個像唱歌一樣的地名。
“真的?”，他臉上滿是問號。
”真的!", 我點頭。
“你是個好車手!", 他跟我握手。
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少時間，我心裏說。
萊昂納多仔細檢查了一下自行車，用保護軟膜包好車梁和前叉，把車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專用車架上。
“很棒的車！”，我真心實意地誇獎。
“意大利製造”，他開心地笑，自豪溢於言表。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