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的一次突訪

最近“領袖“，”舵手“等久違的詞匯聽得多了，我也來湊個熱鬧，講一個”元首“的小故事，雖然時空久遠，裏麵的人和事，會讓人感到似曾相識。

本文的“元首”，來自德文的“Führer“一詞，意為引路人、導遊，又引申為領袖。如果在德國觀光，你貿然喊一聲“Führer“，想問導遊一個問題，德國人會吃一驚，轉而忍俊不禁，因為這個詞已有特指，他們腦海裏的第一反應是“元首”，即阿道夫 希特勒。

言歸正傳，故事講的是八十三年前的1935年，德國北方有一個叫布倫瑞克（Braunschweig，又作Brunswick）的城市，當時有16萬居民，雖不能和柏林，慕尼黑相比，但至少是“大城市鐵嶺”的規模，它還有一個響當當的別稱：獅城。本文中“元首”來膜拜的，即是此地。

今天布倫瑞克老城廣場一角：Dankwarderode 獅子亨利住所（見後文）

 

1935年的元首，應該是躊躇滿誌：大權在握僅兩年，帝國的經濟可以用蒸蒸日上來形容，“雞滴屁”連續增長，到二戰前的1938年，幾乎翻了一番。失業率從經濟危機時期的45%，陡降到15%，大有全民就業的趨勢。第三帝國開世界的先河，大規模建設高速公路網。元首還提出了誘人的“大眾汽車”願景，要製造“適合高速公路行駛、時速達到100公裏、四座的家庭用車，而其價格不能超過1000帝國馬克” ，這僅相當於當時普通家庭年收入的2到3倍。可以想象，80多年前，這並非遙不可及的目標，對普通人該有多大的吸引力！

政治上，元首廢除了魏瑪共和的多黨製，納粹成了國會的唯一政黨，選舉得票率穩穩超過99%。全社會開展“統一思想“運動（Gleichhaltung），媒體隻能發出一種聲音。當時的口號：“一個民族，一個帝國，一個領袖”。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元首為什麽這時來到了布倫瑞克呢？

今天的布倫瑞克老城廣場、大教堂和青銅獅子

 

“元首”的夢想

元首當然不會滿足於百姓小家碧玉般的“幸福生活”，他有一個複興大夢：東擴！

一戰德國慘敗，除去巨額的戰爭賠款，國土也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最讓元首寢食難安的，是靠波羅的海的一部分國土割讓給了波蘭，而東普魯士，雖然還屬於德國，卻被攔腰隔斷，成了海外飛地，這樣，打通通往東普魯士的一個生存通道，就成了一個悲情訴求。但其背後，是更大的“擴展東部生存空間”的戰爭計劃。

而元首的這次突防，就是要祭拜一位日耳曼東擴的始作俑者，他的靈柩，就存在布倫瑞克大教堂裏。

 

牛人“獅子亨利”

獅子亨利（Heinrich der Löwe），1129 – 1195，出身貴族韋爾夫（Welfen）家族，像他名字裏的獅子，他一生桀驁不馴，是中世紀一個多姿多彩的人物。他和三個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有直接的親屬關係：外公Lothar III, 表兄紅胡子Barbarossa，以及身後他兒子Otto IV。

獅子亨利10歲時從家族繼承了布倫瑞克作為屬地，從此以後，他在這裏修官邸，建教堂，一生雖飄遊四方，布倫瑞克卻是他的心靈歸屬，死後葬在了這裏。

如果以為他隻是背靠顯赫家族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那就大錯特錯了。獅子亨利孔武有力，足智多謀，一生征戰無數，作為公爵統治薩克森以及巴伐利亞幾十年，是慕尼黑、呂貝克等城市的建城者，他的勢力範圍一度從北邊的波羅的海直到南部的阿爾卑斯山脈。

他和表兄、皇帝紅胡子Barbarossa維持一種既愛又恨的關係，他可以護衛紅胡子翻越阿爾卑斯山遠赴羅馬，也曾臨危不救，拒絕皇帝助戰的請求，因此他兩次被皇帝剝奪封地，被貶流放。

獅子亨利18歲就作為統帥越過易北河，開始了對斯拉夫人的征討和殖民化，地理上，即是今天德國和波蘭北部靠近波羅的海的部分地區，從日耳曼的角度看，這當然是開疆擴土的“英雄行為”，這也是為什麽元首來布倫瑞克祭拜的原因。

 

馬屁精“克拉格斯“

哪裏有絕對的權力，哪裏就有厚顏的獻媚者。

納粹時期布倫瑞克的行政長官叫克拉格斯 （Dietrich Klagges），他政治嗅覺靈敏，從元首的“東部生存空間”論，想到了石棺裏的獅子亨利，他要做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借屍還魂，撈點政治油水。他造輿論說：“元首的（東進）政策是獅子亨利戰略的直接繼承和發展“，哈，這腔調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

帝國馬克上的布倫瑞克老城廣場（比較前圖）來源：Wiki

 

克拉格斯當然並未隻停留在口頭上，他要讓自己的轄地成為“德意誌模範區”，積極為布倫瑞克申請“最德國化“城市的稱號，聘請了考古專家，要對獅子亨利開棺考察，而元首的這次突訪，就是克拉格斯一係列運作的結果，也是他向元首獻媚的好機會。

 

“他“來了

2015年德國的影院上映了一部喜劇，片名就叫“他又回來了“，說的是希特勒70年後，從天而降，又回到了”久違“的柏林，電影通片的諷刺和笑點！

1935年7月17號，“他“真來了，元首秘密突訪了布倫瑞克。可現實和電影差距有點大，對克拉格斯來說，遠遠不是喜劇。

考古的結果讓推崇雅利安“優秀人種“的元首很尷尬：獅子亨利身高僅1米6多一點，其左腿比右腿短10 cm（晚年他曾從馬上摔下致殘），更糟糕的，亨利的頭發顏色近乎全黑。這與期待的金發碧眼反差太強烈了！

雪上加霜的是，秘訪的消息不知讓誰給泄露了，幾個小時後，元首就匆匆離開，之後再也沒回過布倫瑞克。

納粹對獅子亨利的熱度迅速冷卻，“最德國化”的榮譽稱號授給了紐倫堡，克拉格斯對獅子亨利發掘的權利被收回。這個馬屁，正正地拍到了馬腿上！

 

……

 

今天，你走進大教堂，地下一層的一間方形墓室裏，獅子亨利和他妻子的石棺靜臥在那裏，燭光搖曳，800年的時光已隨風而逝，世間多少事，都成過眼煙雲。

走出來，天空陽光燦爛，廣場上孩子們的笑聲無憂無慮。八十年前，這塊土地上的一切，那無限權利的瘋狂，人們的頂禮膜拜，全世界血與火的代價，與眼前平和的景象已格格不入。

可人們真的接受教訓了嗎？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