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八十有六,滿口全牙,思路清晰,記憶力也不錯。但常言說得好,人老先老腿,老人近幾年,逐漸離不開輪椅了。以我的觀察,輪椅之於她,是拐杖,探路器。走累了,還是座椅。
事先誰都沒能想到,老母親還能第五次來到德國。我們兄弟姐妹幾家人,今年反其道而行之,春節團聚在了德國,當我在柏林機場,看到隨親人走出機場的母親,盡管旅途勞頓,但氣色還不錯時,心才放了下來。
因為不是初來乍到,母親很快開始了十分有規律的生活:老年人睡眠少,她每天早早起來,第一道程序是在露台上晨練,風雪無阻。看著她做那叫不上名字的呼吸功,走路操,我是又敬佩,有時又覺得很可樂。
吃完早飯,如果天氣好,她會推上輪椅,出去散步。她喜歡去的地方之一,是附近的一個汽車中轉站,那裏地勢開闊,緊靠一大片田野。老人散步到那裏,坐在輪椅上,喜歡觀察來來往往,上車下車的人們。老人愛唱,有時興之所至,她還會旁若無人地哼一曲民歌,或家鄉的戲曲小段。我想,在這個特殊的時間,地點,人群,一位中國老太亮開歌喉的場麵,一定又滑稽,又震撼!
今天這個周六,天氣半陰不晴,氣溫在2,3攝氏度左右,我像往常一樣去打羽毛球,待中午12點回到家,母親和她的輪椅都不在,我暗想,去散步了。稍事休息了一下,我做了簡單的午飯:蛋炒飯和麵條湯 (本人能做的最複雜的飯菜)。這時是13點45,我給有事在外的妻子打了一個電話,她說14點回來,我說好,媽去散步了,我去叫她一下,咱們回來一塊吃飯。
我騎上車,來到了汽車站,驚奇地發現,母親並未在這裏。打聽了幾個等車的人,都說沒看見這麽一個人 -- 輪椅,中國老太的特殊組合,應該還是很顯眼的。我心裏不禁敲起了小鼓。
騎車沿著可能的岔路回到家裏,妻子已經回來了,母親還是影子都沒有。她出去至少兩個多小時了,氣溫這麽低,天還飄起了小雨,我們兩個都有點著急。
我們同時想到了附近的一片湖區林地,那裏雖然也是母親非常喜歡的去處,但冬天雨雪多,2公裏的泥濘路,可能嗎? 我們顧不上那麽多了,騎車急急忙忙分頭去找。邊找邊問,被問到的路人,還會告訴他走過的路線,以讓我排除一些路段,有人甚至主動提出幫忙尋找。
待我們夫婦15點在家裏重新會合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推著輪椅的身影,我們內心掠過種種不祥的預感:發病了?摔倒了?掉水裏了?真是心焦如焚!
不得已,我打了110,值班警察告訴我,今天還沒有接到這樣一個人的報告,但他會通知巡邏的警車幫助尋找,一旦有消息,會打電話通知我。與此同時,妻子一個挨一個給本城緊急救治中心打電話,問有沒有收治這樣一位也許連姓名都沒有的老人(語言不通)。可惜答案都是否定的。但一位接話人安慰說,也許這是好事,至少說明沒有發病,您隻需耐心尋找。
這時,好心的鄰居也加入了尋找的行列,當我們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又梳理了一遍,毫無結果地又回到家裏時,已是16點了,冬天天短,等天黑了,就更糟糕了,我們心裏一陣絕望。
我想到了廣播電台,廣播覆蓋麵大,這麽一個特征明顯的目標,肯定會有人看到吧。我試著打了兩個當地電台的電話,遺憾的是均無人接聽。
我把汽車開出來,心想,必須擴大尋找範圍了,雖然自己都將信將疑:這樣一個推輪椅的龍鍾老太,能走太遠嗎?
穿過兩個村莊,開過一個鐵路的地下通道,路上的車在鄉間道路上開得飛快,在一個大上坡處的邊道上,我恍惚看到了一個人影,待車駛過,我才看清了,那正是我的老娘:在蒙蒙細雨中,她背靠一個灌木叢,坐在輪椅上,麵對著公路,這一瞬間的畫麵,永遠定格。
我五味雜陳,打雙閃,將車停在並不寬的公路邊,走下車大叫:“媽,你怎麽走到這裏來了!”,老母親聞聲,嚎啕大哭,“兒子,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這裏距我家已是10公裏開外,母親告訴我,她11點就出來了,我看了看時間,現在已是16:30了!
我摸了摸她的手,出人意料的熱,她告訴我,在湖邊散完步,在森林小路上不知哪裏走錯了,總覺得回家的路就在前邊。她不停地走,走得實在太累了,就坐路邊休息一會兒。恍恍惚惚要睡著的時候,就大聲對自己喊,醒醒,你不能睡著!她說,我就沿車多的大路走,肯定有人看見我的。她念叨著所有知道的神靈,祈求給她指條路。
她還問了幾次路,當然沒人能懂她的中文,我說,你大概顯得太鎮靜了吧,下次再碰上這樣的事,拉住他,不撒手,警察很快就知道了。我想起了點什麽,在輪椅的小兜裏摸出一個紙條,上麵用德文寫著地址電話,她恍然大悟,說,“嗨,紙條的事我早忘了”。
在森林裏東走西撞的時候,她也沒忘唱歌,唱的最多的,就是西遊記的主題歌了:“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坐在暖和的家裏,我們現在能笑出聲來了。
- 驚記於2016年2月20日 -
這個措施是早就有的,隻是紙條賽在輪椅的兜裏,老人把它早忘了。
寫個條子,列上聯係方式,用防水透明膠帶貼到她的輪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