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溪筆談
原是寂寞中的陳情，如鳥兒啼鳴，以求友聲。
南京篇之研究生產業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愛麗絲這才明白住在小樓裏的好處：去係大樓不要淋雨了。可惜小樓的餐廳要到中午才開，如何解決早餐問題呢？係領導恐怕隻想到了省旅館錢，卻沒想到配套設施的問題。愛麗絲隻好打電話給昨天接站的男學生，請他帶自己去學生食堂“體驗生活”。
冒著大雨來到一個學生食堂，愛麗絲才知道什麽叫今非昔比。記得過去的南大食堂隻有兩三個窗口，每個窗口前都是長隊，去晚了就沒吃的了，早餐多是稀飯饅頭之類。現在有七、八個窗口一字排開，豆漿油條、包子饅頭、雞蛋牛奶應有盡有，愛麗絲都不知吃什麽好了。結果男學生幾乎每樣都買了點：“老師都嚐嚐吧！”
愛麗絲不喜歡浪費，忙道：“哎呀，買這麽多我們兩個人怎麽吃得完？”
男學生笑道：“沒關係，剩下的我打包帶回宿舍，保險一會兒就被室友消滅光了！”
到底是年輕人呀！愛麗絲和這個圓臉的男生麵對麵坐著吃早飯，中間好象隔了二十年的時光隧道，當年坐在對麵的是一個長臉的白麵書生，麵前是一個飯盆，裝著半盆照得出影子的稀飯，手裏攥著一個饅頭在那兒高談闊論。忽然，愛麗絲看到他麵前的稀飯裏有兩滴紅色的液體蕩開去，便問道：“你買紅豆腐乳了？”
當年的白麵書生詫異地說：“沒有啊。”
愛麗絲抬頭一看，他鼻子下麵垂著兩條紅線，原來是鼻血！
吵雜的人聲打斷愛麗絲的神遊，愛麗絲忙把注意力集中在麵前這張圓臉上，問道：“你現在研究生幾年級了？”
“二年級了。”
“聽說這兒碩士研究生都讀三年畢業？”
“沒錯。但第三年大部分學生都實習去了。”
“實習？到哪兒去實習呢？”
“什麽單位都有：政府、企業、學校等等。”
愛麗絲對這個石教授的高材生未來的去向產生了興趣，問道：“那你呢？打算繼續考博、出國、還是去企業找工作？”
圓臉男學生不好意思地笑了：“都不是。我打算考公務員。”
愛麗絲很驚訝於這個答案。這次回來，就聽說國家公務員是個令人眼紅的鐵飯碗，但是相當難考。可愛麗絲還是沒想到這個石教授嘴裏的高材生居然想當一個政府的公務員！愛麗絲問道：“石教授知道嗎？石教授明年有意到美國做一年的訪問學者，你不打算跟了去嗎？”
圓臉男學生一臉陽光地說：“我已經告訴石教授了，明年先去政府實習一年，然後備考公務員，至於國外以後有機會再去考察。”
愛麗絲無語了：當年有誌青年爭先恐後的出國留學夢畢竟已經衰落了，如今為考國家公務員所取代，不知是前進了還是落後了？不知為什麽，愛麗絲想到了北京的國子監，想到了中國幾千年的官本位，十年寒窗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愛麗絲，並在這一天的餘下活動裏顯示著不同的麵目。
愛麗絲冒著大雨趕到演講廳時，裏麵隻有稀稀拉拉的十幾個學生。石教授趕緊讓研究生去其它教室拉人，才勉強坐滿了前麵幾排。愛麗絲真覺得沒有必要，倘若如南大這樣名校的學生都不願做學問，他們自然不必來聽愛麗絲這種專業性很強的講座，因為愛麗絲想不出這樣的專業講座與他們日後做政府公務員或企業工作有什麽關係。
講座完，係裏請吃午飯。為了表示隆重，特意訂了一個校外的高級餐廳。好在今天石教授開車，車裏還帶了幾位穿著高跟鞋怕淋雨的女教授。到了餐廳一看，係主任還沒來，隻有幾個年輕的男教授或副教授在那兒吹牛。坐等了一會，有些人的肚子已經叫了起來，可領導不到是不能點菜開吃的，這不僅關係到誰付賬的問題，更關係到一個權威製度的問題。愛麗絲想難怪在中國人人都要當官。
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肚皮咕咕響。領導真是大家的大救星，一來一幫餓教授都有飯吃了。大家理所當然推係主任坐了上座，愛麗絲坐在他身邊，然後大家團團圍坐，有眾星拱月之感。愛麗絲看了一下在座的教授副教授，發現年齡上有明顯斷層。他們大部分都是三十出頭的青壯年，剛才聽說有好幾個都剛有了小孩，而係主任已五十多歲了，開玩笑等著退休，缺少的是象愛麗絲這樣的承上啟下的人。
席間自然少不了敬酒，話題也是圍繞係裏的事展開。年輕的教授副教授們除了教本科生，也帶研究生。愛麗絲最關心還是研究生的學業和去向問題。
係主任很坦率地告訴愛麗絲：“現在的研究生大部分都不願意研究深一點的課題，他們隻想盡快畢業找工作，要的是南大這塊牌子。”
愛麗絲本來還有意合作，這一聽，心不僅涼了半截。
係主任又說：“可南大這塊牌子也不是那麽容易拿的。南大是率先規定研究生畢業論文發表後才能畢業的大學之一。”
“這一條可夠苛刻的。”愛麗絲想想自己在美國大學的博士論文也是兩年後才發表的。
“所以由此派生出一係列出版學術刊物的產業鏈。”係主任來了興致，與愛麗絲慢慢道來：“發表幾篇文章，每篇多少字，要花多少錢，都是有規定的，否則你就畢不了業，評不上職稱，漲不了工資。你看有多嚴重！所以雜誌越來越多，越來越厚，文章卻越來越短，越來越簡潔。”
愛麗絲看著周圍陪著笑臉連連點頭的年輕教授副教授們，簡直有點崇敬他們了。
係主任又補充到：“還有呀，雜誌編輯今天我給你發，明天你就得給我發，這就是遊戲規則。至於約稿、編審、校對、印刷等等都是一條龍服務，缺了哪一環都不行。這不，我的博士生花了一萬多才拿到了發表證。”
愛麗絲聽得頭都大了：倘若大家都這樣，誰還能安下心來慢慢做學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