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幸虧衣服很快就幹了,等吳導遊帶著大隊人馬下到山腳下時,兩人已衣冠整齊地等在集合地點了。唯一的破綻可能是容光煥發的艾梅,哪裏還有早上病怏怏的模樣!中國人的想象力都是很豐富的,先是吳導遊好似漫不經意的關心,問道:“病這麽快就好啦?”接著是團裏不認識的人也仿佛突然對兩人發生的興趣,有意無意地擠到身邊,無論是肆無忌憚的打量,還是偷偷摸摸的窺視,都讓艾梅感到極不舒服。想必小陸也覺得芒刺在背吧,兩人雖然還坐在一起,卻刻意保持著距離,避免身體的接觸。
導遊告訴大家今晚開到銅仁市投宿,晚飯在有名的“一鍋羊”飯莊吃羊肉,旅遊車裏響起了興奮的嘰嘰喳喳的聲音。艾梅很感謝大家終於把注意力轉移到吃上去了,本來嘛!剛剛爬過梵淨山,體力都急需補充吧。
艾梅感到坐在一起卻要控製身體偶爾碰撞的姿勢真得很難,於是側臉看了看小陸,發現他的眼睛茫然地盯著前麵座位的椅背,好象在思考什麽艱深的哲學問題,和剛才青春飛揚的樣子判若兩人。
看來艾梅還是低估了國人對桃色新聞、哪怕隻是想象中的桃色新聞的興趣。
中途停車上廁所,艾梅落後了幾步,等小陸先走後才下車,看見車邊上吳導遊和幾個人正在那裏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小陸的背影,看到艾梅下車忽然又不說了。
艾梅獨自走向路邊的廁所,剛到女廁邊就聽到裏麵一個尖利的女聲在說:“這個女人真不要臉!導遊說她都四十了,還勾引二十幾歲的小夥子。”
四周響起了熱烈的附合聲,伴隨著自然的排泄聲,真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效果:
“就是,狐狸精!”
“還裝病!”
“以為自己是病西施呢!”
艾梅感到一種無力的悲哀。她並不認識她們,也沒有任何利害衝突,很難理解為什麽她們要用這樣惡毒的言語攻擊自己,也許這就是輿論,這就是所謂的人言可畏?可她們攻擊的依據是多麽地荒謬啊!
愛情與年齡無關。難道僅僅因為自己四十歲了,就失去了愛的權利?恐怕還是因為自己是個女人吧,倘若小陸四十歲,而自己二十幾,可能她們就不會這麽說了。男女身份的不平等由此可見一斑。更可歎的是那些破口大罵的人本身也是女人,這正應了那句話: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艾梅站在廁所門口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去。轉念一想:自己又沒有做錯事,她們才應該羞愧,在背後傳播謠言,侵犯隱私,誹謗名譽,如果在美國,都可以去告她們了!
看到艾梅昂然而入,女廁立刻安靜了起來,幾個剛才還慷慨激昂的女人拎起褲子,快快地走了出去。
艾梅回到車裏,看到小陸在後座找了個空位,他的眼睛簡直不敢和艾梅對視。
艾梅感到深深的挫敗:啊!她原以為他是不同的。。。
“一鍋羊”的羊肉據說是野山羊肉,大家累了一天都饑腸轆轆的,摩拳擦掌準備大吃一頓。小陸這次沒有跟艾梅坐一桌,而是和一幫男人坐在了一起。
艾梅這桌大多數都是女人,也許就有剛才在廁所裏罵她的女人。可艾梅已經不在乎了,這些沒有麵目的噪音,就算真的能殺死人,此刻也不在艾梅的心上。
店家來推銷酒,艾梅要了最貴的茅台:今晚要醉,也一定要醉得值得!
可惜不知是不是遇到了假酒,艾梅實在嚐不出茅台的味道好在哪裏?
曾經滄海難為水。與陸沉的初戀是那樣轟轟烈烈,分手又是那樣不可調和的決絕;也許正是因為當日的輕易離別,才有日後的刻骨銘心;艾梅在其後人生的尋尋覓覓中,始終沒有找到象陸沉那樣身體和靈魂都能產生共鳴的愛侶;最後象大多數人一樣,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就和那個在合適的時間覺得合適的人結婚生子了,直到有一天又因為覺得不合適了而分開,以為這輩子已經沒法再愛了。
沒想到陸沉的離去在自己心中掀起這樣的軒然大波,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機緣來到陸沉家鄉,走過他走過的路。當艾梅把那塊帶著陸沉年輕的鮮血的石頭放在梵淨山腳下的溪水裏的時候,她知道她終於完成了對他的愛。如果陸沉的靈魂能化作佛前的香煙,他一定已升上了梵淨山的金頂。
所以艾梅終於能敞開胸懷,接受一份新的愛情了,即使她已經四十歲了。。。
艾梅醉了。
同桌的女人都象躲瘟疫似地溜走了。誰扶她回旅館呢?
吳導遊不得不來找小陸,皺著兩道粗眉說:“那個美國人喝醉了,你能扶她回旅館嗎?”
“原來是個美國人!”四周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們一時仿佛為她的種種驚世駭俗找到了原因,幾乎要原諒她了。倘若艾梅此刻是清醒的,不知心裏是喜是悲?
小陸沒理會別人,看到艾梅伏在桌邊紅紅的臉,心裏滿是憐惜:她一定又不吃菜,光顧著喝酒了,怎麽能不醉!
小陸半扶半抱地把艾梅弄上車,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她房間的門,然後把所以的眼睛都關在了門外。
此刻小陸深深地自責:他看到了那些目光,也聽到了那些議論,可他選擇了逃避,而不是和她在一起麵對,自己真是個懦夫!
艾梅的酒品應該說還是不錯的,也不胡言亂語耍酒瘋,也不吐得到處都是,隻是要睡。小陸把艾梅輕輕放在床上,脫去她的鞋,又把她的襯衫最上麵的紐扣解開,看她不僅是臉,就連脖子、胸脯都酡紅了。小陸感到自己口幹舌燥,心跳得厲害,是不是因為自己剛才也多喝了幾杯?
世界總算安靜了下來。
小陸坐在床前,看著艾梅魅惑的睡姿,想著自己的心事:無疑,這個女人是吸引自己的。她就象天外的一顆流星,劃過自己黑暗的夜空,帶來了光明與璀璨,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女性溫情的力量、美麗的衝擊、和心靈交流的快樂,這和以前自己經曆的、有目的性的戀愛完全不一樣。也許那種所謂的戀愛根本就不是戀愛,而隻是一場以結婚為目的的交易,女方以為,我嫁給你,付出我的身體,所以你要給我房子、車子、票子,還有一切能帶給我安全感的東西,愛情本身反而變得不重要了。
小陸問自己:那麽我愛眼前這個女人嗎?世界上真的有一見鍾情這回事嗎?小陸不確定。如果這不是愛情,自己為什麽不由自主地關心她,跟她在一起就感到喜悅,跟她分開一會就感到傷心呢?但假如這確實是愛情,為什麽自己又會在意她的年齡和別人口中的議論?
就象現在,小陸也無法做出去與留的判斷。一方麵,他好想抱著她,親吻她醉人的紅顏,哦,她不會拒絕他吧?而另一方麵,他的內心又怕為自己的衝動負責。畢竟他還不了解她,對自己來說,美國真的是好遙遠的地方啊!神秘感有時是致命的誘惑,有時又讓人想要拉開安全的距離。
小陸扶著頭,感到自己的腦袋快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