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的幾個統計教授
斯坦福心理係並不以統計方法出名,這是我來了以後才知道的。何以見得呢,單看係裏學生用的統計軟件SPSS,就可知一、二了。Windows的SPSS是menu-driven(用菜單的),不需要寫指令就可進行基本的統計分析,是典型的為“傻瓜”設計的軟件,得到大部分入門者的喜愛。心理學多研究個人行為,所以樣本有限,數據不太,SPSS經常是夠用的,這也是為什麽許多心理學教授也總抱著不放的原因。
自學新的統計軟件未嚐不可,可有名師指點應該容易得多吧?何況來到斯坦福,豈能入寶山而空歸?第一學期,我就興致勃勃地選了兩門統計課,一個是社會係MR教授的Loglinear Analysis,一個是教育係EH教授的Item Response Theory。第一節是教育係的課,教授早早到了教室,我進去遞了一張名片,並請求旁聽。教授人到中年,長方臉,戴一付眼鏡,灰白的頭發修飾得很得體,一身筆挺的西裝,給人一種詢詢懦雅的感覺。他很客氣地雙手遞還了一張他的名片,並準許我旁聽。教室裏又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學生,男女各半,亞洲麵貌占有一半,多為女生。
人總是被假象所迷惑。看不出來,謙虛的長者一上來就咄咄逼人,又是測試,又是提問,一開始就把人的神經繃緊了。不過倒沒什麽,本來就是來學的嘛,可教授的解釋卻更讓我墮入五層雲中,他在那黑板上又畫又講,可我這腦子裏卻還是白板一張。三小時聽下來,頭都大了,旁邊的一個中國女生是這位教授的弟子,告訴我她第一次上這門課根本沒聽懂,作業找師兄抄,這次是第二次上這門課了。看來我隻好逃了。(這女生還告訴我她的老板是Gay,不知真假。)
再去上社會係的課,一周兩次,教室在地下室,半天沒有人,我覺得奇怪,跑上係辦公室一問才知道,換教室了。於是趕緊急行軍,因為不熟悉校園,還捧著一張地圖,真是滿頭大汗。到了教室一看,好嘛,又是課前測試,好在不計名,臉皮厚一點就行,坐下來靜靜心,後麵又接二連三來了幾波人,也氣喘籲籲地,看來斯坦福象我這樣的傻瓜也還有的是呢!
這個教授看上去很年青,網上寫著是Assistant Professor,他年約三十出頭,白膚黑發,五官很立體,我總覺得他臉部輪廓有印度人的血統,但口音卻完全是美國當地的。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他的耳朵,大大的,上頭有點尖,極象The Lord of Rings (指環王)裏Elf一族的Pointed ear。年青教授教課多注重科技,他在筆記本電腦上邊算邊講,並投影到大屏幕上,所以很清楚。我一下就喜歡上他的這種講課方式。他還有一個女研究生作助教,是個新西蘭人,影片指環王的故鄉,長得挺粗壯的,看來瞑瞑中自存機緣。助教每星期在計算機房上一堂實驗課,學生自己動手做題。
十來個人的學生有一半是中國人,但背景不同。當地華裔湊在一起,而大陸來的學生也抱成一團,不僅經常坐在一起,作業互相幫助,下了課還經常一塊去吃飯。我上這門課其實感覺用處並不大,而且操作起來還有難度,因為教授用的是STATA,需要寫code倒不說,而且我的計算機裏沒有這個軟件,社會學係又很小氣,計算機室不向外開放,鐵將軍鎖住,所以每次隻有上實驗課才能得到一點hands-on動手的機會。但我一直沒有脫離這三、四個學生的小團夥,其實在學校裏上課也是一種社交,其中一位女生還是我的校友學妹!
這個教授也真有意思,借口家遠,平時一周隻來兩次。有一次上課還把6歲的兒子帶來了,這兒子一頭黑色的頭發,都是小卷卷,皮膚微黑,很象印度小孩喲!還有一次有一位女生抱怨早上上課很累,教授說算了吧,想想我的房子裏還有crying baby,哭鬧了一夜呢!他的眼鏡後麵的眼睛果然是紅紅的,充滿了血絲。
這位社會係教授搞得的異族通婚研究,可我看他的專長都是找了別人發表文章中的統計漏洞,把數據重新分析一下,再發表。這可能是斯坦福教授的共同癖好了。有一堂課說得都是他“拆台”的豐功偉績,聽了讓人不禁扼腕,有什麽辦法呢,別人技高一籌,你難免束手束腳。
第二個學期我又選了兩門統計課,一門是教育係教授DR教授的課Longitudinal Data Analysis,另一門也是教育係的,是HLM的開山鼻祖AB教授所開的課。這兩門課可以說對我的專業要比上學期的兩門課都重要得多,所以雖然其中的HLM和實驗室每星期一會議時間相衝突,也顧不得了。
這學期我學了一個乖,上課前先給老師發一個Email請問教室,果然AB教授另有安排,因為一學期大約十節課,卻有三個星期一或是未開學,或是假期,所以需要補課,星期五下午,星期六上午兩天密集訓練,為了鼓動學生上課,老師還掏腰包請吃色拉和皮薩!
AB教授原在哈佛任教,後去芝加哥大學,最後落戶斯坦福,他是個幹瘦的小老頭,喜歡穿一件棕色的毛衣或燈芯絨夾克,背有點駝,講起課來也不緊不慢的。他和他的學生所創的HLM是計算Multi-level growth curve model的統計軟件,現在已經改進了好幾版,所有學生,包括象我這樣的旁聽生,都可免費下載學生版,這門課的助教雖然不用再上實驗課,卻擔負維護課堂網頁,下載數據,批改作業等等任務。
這門課是在一個有三十台計算機的機房上的,但許多學生都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老師一麵講授原理,一麵在計算機上演示實際運算操作的例題,條理非常清楚,但注意力強度也得相應提高,否則很難跟上他的節奏。往往三小時的課,一半時間用來講課,一半是學生當堂練習,節奏都相當快。聽課學生除了有三次作業,還必須找數據做一個集體作業,也就是兩三個學生合交一篇作業,我雖然隻是旁聽,但因為手頭有實驗室的數據,所以對這門課很用心。
與這門課相似的另一門課是關於分析長期追蹤數據的,但不論是教授本身,還是講課的風格都是大相徑庭。DR根本就不象個教授,騎著單車到學校,後座上一邊馱一個包,象是賣菜的,再看看他本人,一頭花白的亂發上胡亂扣一頂棒球帽,上身一件短袖T恤外套著一件從不係扣子的格子衫襯,下身一條寬大的牛仔褲,兩個褲腳總是一個挽著,一個放著,最搞笑的是赤著一雙腳,拖著一雙拖拉鞋,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看來他也隻能呆在斯坦福這個地方了!
再來看看他的教具吧,黑板、粉筆自然是常規了,估計是用了幾十年的幻燈片,上麵全是手寫的公式,還有一些創意漫畫,想必也是他的傑作。DR總是隨身攜帶一個嬰兒餅幹筒,裏麵掏出一個金屬的抓背小扒子,當教鞭在那兒指指點點。他的教課風格當真是不拘一格,三小時的課能一氣講下來,在黑板前來回轉動不停,後來因為女生要上廁所,才偶爾記起中間停一下。教育係大樓的窗外有一座鍾樓,那就是他掌握時間的唯一線索了。
DR在70、80年代就就對傳統研究分析長期追蹤數據的方式提出質疑,其後一直致力於倡導正確的方法。他無疑是這方麵的專家,在統計係占有一席之地。但他的鼎鼎大名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學術水平,他的特立獨行也是有目共睹的。比如他不僅有實例證明傳統的Path Ananlysis和 structure Equation Model都無法正確計算長期追蹤數據,還自編了一首歌嘲諷仍然運用這些方法發表文章的頑固勢力。他笑稱以前上這門課時,他會自帶吉它,邊彈邊唱。
"When I was a student
in seventy-three
I heard of new ways
to do psychology
If you had you some data
and you knew a little math
you didn't need that much
thinkin'
you just draw in the path
CH
Now my model is busted
I can't make it fit
I drew in more arrows
but it still don't mean shit
......
這首歌名叫“Ballad of the Casual Model”,words and music by David Rogosa,1988。盡管現在的統計方法更加先進,但詩裏的道理卻並沒過時呢!
盡管我對DR這個人相當欣賞,因為他不俗,但在他的課上坐三個小時,卻是一個考驗,他的學生最後隻剩下了四個,其中還有兩個雖坐在教室裏,卻全程開著他們的筆記本電腦,不知幹些什麽?DR的拿手好戲也是把別人的數據拿來,用別人的方法算一遍,再用自己的方法算一遍,然後給你看別人錯得可笑!他也不是不教你怎麽用軟件、寫命令,但工夫在課外,課堂上他隻發一些打印材料,有一次沒有按順序排,他直接把一疊疊打印紙攤在地上,大家撅著屁股,轉著圈一張一張地拿,也是課堂一景了!
DR的課既無作業,也無考試,也無文章,學多學少全靠自己。偏有混水摸魚者,隻為三個學分而來,倒也虧她的坐功好!我在此課上的收獲應當是individual attention,我可以直接在課堂上談我的數據,這在AB的大課上是不能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