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企業
學理工科的大多都在實驗室幹過,不論是穿上白大褂觀察試管裏培養的細胞,還是製造太陽能電池,實驗室裏的瓶瓶罐罐總是少不了的。心理學實驗室卻差別很大,因為心理學研究多以人為對象,實驗室裏沒有那麽多時髦的東西。臨床心理研究主要靠談的,舒適的沙發是有的,頂多再加上單向觀察玻璃以及攝影機,認知心理實驗室則多以計算機為主角,一人一個小隔間,社會心理研究仍以問卷調查為主,所以有些老師根本不需要什麽實驗室。
我個人是研究社會認知心理的,尤其是記憶、情緒、決定過程隨年齡的發展與變化,所以我的實驗室既有計算機隔間,又有堆放問卷的文件櫃,此外雖然配備了數碼攝像機,卻很少用。倘若要添置腦掃描之類的高尖端精密儀器,就得申請資金讚助了。比如美國的很多學者都知道的社會科學基金(NSF)和社會健康基金(NIH),因為競爭激烈和連年的資金縮減,申請很不容易。
剛才說的是設備,而實驗室的靈魂主要還是人,在美國的教授視經費的多寡、課題的繁簡招的研究生數目也不一樣,一屆招一個兩個的是常事,沒有合意的可以一個也不召。其實帶學生是個苦差事,在美國教授雖然不必為學生的前途負責(工作還得自己找喲,老板隻管寫推薦信啦),但學生前途的好壞無疑是教授成績的一個指標。研究生一進來第一年就要確定碩士論文的課題,第二年答辯,拿到碩士學位後,還要經過博士資格的考試,才能開始做博士論文。假如遇到文章不通的學生,還得替他/她逐字逐句地修改,真能把人急死,當然了,好學生不僅是教授的驕傲,而且還能一起發文章,到老了想一想桃李滿天下,那滋味大概也不壞,何況沒有學生,誰在實驗室做事?沒人做事,如何寫得出實驗報告?要知道在美國,數據是第一位的,像有些中國教授不需做實驗就著作等身,在這是不可能的。
實驗室有了人,自然就有了很多故事:有同心協力地工作,也有暗搞小動作拉後腿的;既有實驗室的浪漫,也有發泄不滿的反目成仇。所以管理一個實驗室,就象管理一個小型企業,難怪在美國研究都叫教授為老板。這一點在我到了斯坦福加入LC教授的實驗室後,才真正深有體會。
LC教授,五十多歲,頭發半白,一雙眼睛相當銳利,身材雖有些發胖,但並不臃腫,穿起套裝裙來仍顯得相當幹練。她申請的NIH基金動輒幾百萬,主要用於研究情緒隨年齡增長的變化,以及對認知的影響,所以說和我的專業方向是相當接近。比如她提出的社會情緒選擇理論,指出隨年齡增長,老年人的社交圈子縮小,是一種積極選擇的結果。因為老年人更注重正麵的感情,所以與熟人朋友家人的交往更多;相反的年輕人更希望拓寬自己的經曆與知識麵,陌生人能提供新奇的感受,但同時也因其不確定性可能引起負麵的感情。她的理論雖然在社交研究中得到了支持,但在心理學其它領域卻未得到廣泛響應,所以她的實驗室的當務之急就是在認知以及應用領域尋求支持。十幾年來她和她的學生發現老年人的記憶偏向故事中正麵的情緒信息,甚至用fMRI技術發現老年人的腦活動與年輕人相比,對正麵情緒信息同樣敏感,而對負麵情緒信息相對不敏感。她的研究卓然有成,所以她申請五年的研究基金,NIH卻一下給了她十年,這對別的申請者來說是想也不敢想的。
LC的實驗室有一男一女兩個博士後,研究生有一女四男,專職的實驗助理有三個,她們大多數是各校的本科畢業生,準備在實驗室過渡一下,積累金錢和實驗經驗的,比如實驗室的實驗總管就是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專職接電話、安排實驗計劃、以及管理訓練本科實驗助手。這些本科生助手是LC以開一門心理實驗課的名義招來,在她的實驗室免費打工。此外除了她是主任的秘書外,還有專門的實驗室財務會計,你說這不是一個小型的實驗室企業是什麽?
LC教授的研究生當然要比別人的快活,他們其實不用把過多精力放在找研究被試和做實驗上麵,因為招被試已被委托給一家樣本公司辦理,一個人頭一百美元,真是個好買賣!而做實驗也有三個專職人員管理,本科生免費跑腿。他們由此可以把精力放在課程和自己的研究上,倘若他們的研究方案被認可,那麽不僅研究經費不用發愁,還可以去各種心理學會做報告,旅費都完全報銷。
博士後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的任務隻有研究實驗方案和寫文章發表這一樣,所以比當教授還要好呢!比如說約翰吧,別看長得人高馬大的,在LC麵前還故作幼稚狀。當然人家的專業可不含糊,用認知手段證明老年人做決定時常以感情為主,而年輕人則更傾向權衡每一正麵和負麵的信息。雖然約翰為人丟三拉四,給他發信息也常忘了回,但他其實是這個實驗室的領袖人物,手下不僅有兩個學弟與他合作緊密,還有一個貼身助理山姆。這山姆本是雇來的實驗專職人員,心理學軟件編程相當不錯,不僅協助約翰的實驗編程,而且連打印求職信這種事都包了。山姆長得有點象李安的《斷背山》中的傑克,清秀而且靦腆的樣子,所以我常常懷疑他們倆是否是同性戀。約翰最終不負眾望,成功晉級一所藤校心理學係助理教授,不知要不要帶走山姆?
另一個女博士後,主要是搞神經科學的,才進這個實驗室不久,想必是雇她做fMRI的。其他還有兩個比較“老”的研究生,一個是五年級的莎莉,大約想賴在斯坦福不走,不僅是LC上課的教學助理,也幫著在斯坦福長壽中心跑腿,實驗室的事倒不見她太起勁。另一個五年級的學生布萊特,其實並不是LC的研究生,但他極力想鑽入這個實驗室,所以不惜幹起了最沒人幹的事,如數據的初期整理工作。據說他本是個土耳其人,在土耳其已經是有正式執照的心理醫生,如今來斯坦福深造,還要受到實驗室研究生的排擠,也真夠苦的。
此外LC的實驗室還有幾個編外的人員,參加一周一度的實驗室例會,象我一樣的訪問學者還有一個康奈爾大學的博士,是個韓國人,但她並非LC的博士後,隻能算個訪問學者。另外有兩個日本人,一個是跟著丈夫來的,原是東芝的工程師,不知怎麽對心理學感興趣了,另外一個大約是斯坦福的本科生,但並不注冊課時,隻是實驗室的自願者。所以每周的實驗室例會,人還真不少,LC總是聽一聽實驗進程的匯報,然後就是由研究生或外麵請來的學者教授的報告,我也在一開始給過一個我自己的研究報告,其餘如劍橋大學教授關於心理健康的報告以及英特爾的一位研究人員關於如何利用網絡做社交研究的報告,都很有啟發。
歸根結底,一個實驗室就象一個小企業,沒有錢是玩不轉的,隻要有錢,什麽樣的人才雇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