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富婆是怎樣煉成的
我的房東艾倫已經七十多歲了,雖然兩個膝蓋和一個胯骨都已經換掉,但還是很享受生活的。在我搬進來的那一周便去了夏威夷度假,上個星期和女兒又去了亞利桑那州,真是比年輕人還愛玩啊。而我也樂得她出遊,兩個男房客白天上班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在價值兩三百萬的大房子裏,假想一下作主人的感覺。
艾倫是個能幹的女人,一個人經營著四棟房子出租,連自己的小女兒和丈夫租住也要一個月付兩千塊錢的房租,平時裏大大小小如修理、割草、澆花、打掃房間之類的瑣事都雇傭廉價的墨西哥人做,倒也指揮若定,有點大將風範。說句良心話,雖然她隻付工人一小時十五塊錢,但是總是按時付與,從不拖欠,而且總高於一小時七八塊的最低工資。幾個墨西哥人不但負責,而且跟了她十幾年了,有的甚至成了她家庭的朋友。就拿奧克他維來說吧,他的妻子吸毒跟人跑了,留下兩個兒子被警察局發現,送回給奧克他維, 艾倫讓他們租她的房子,平時還時不時烤點蛋糕送給兩個小孩,直到奧克他維找到現在這個腦筋不大靈光的女朋友,才搬了出去。但奧克他維仍然為艾倫工作,他是個手巧的男人,雖然看不大懂英文手冊,但會修車,艾倫的車就讓他修,仍是一小時十五塊錢,比進修車行便宜太多了。
艾倫是個有愛心的基督徒,每天必去教會轉一轉,周末更是熱心地聽宣道,討論聖經,以及參加或組織教會的種種活動。比如有一天,我看見她烘了許多糕餅,足夠幾十個人吃的,忙碌了一天,原來是第二天帶去教堂救濟流浪漢的。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到墨西哥邊遠農村自願為教會工作一年,開辦幼兒園教英文,許多那時結識的朋友後來到了美國,成為她終身的朋友。她還有許多國際朋友,有些是租房子時認識的,有些是通過教會認識的,她理解她們在異國的艱辛,盡量幫助他們。比方說在我前麵租房的李博士,因為妻子和女兒來美搬出,另租一臥一廳的住房,艾倫不但免費送了他們許多舊家具,如床、桌、椅等,和嶄新的一套餐具之外,還經常請他們到家裏來聚餐。因為李博士還沒有買車,艾倫不但借給他們兩輛自行車,還自己花錢帶著奧克他維去給他們看車買車。
艾倫又是一個寂寞的女人。二十幾年前,因為無法忍受丈夫的中年危機,離了婚。這是一次二十五年的婚姻,哺育了四個女兒,而艾倫從此一個人生活。離婚時,艾倫沒有要贍養費,她不願意依靠別人生活,隻要了Palo Alto的四棟房子。而她的前夫至今還住在Santa Clara一幢擁有17間住房、30多英畝地的大房產裏。女兒們長大了,都各奔東西了,一個去了意大利,生了一兒兩女,丈夫車禍身亡,大女兒又患上I型糖尿病,每兩個小時注射一次胰島素,這是最讓艾倫揪心的了。另兩個女兒,一個在密蘇裏,嫁了個醫生,一個在亞利桑那嫁給了一個工程師,擁有她們自己的生活。艾倫向我訴說,曾經有兩年聖誕節,她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好在前兩年,在波特蘭市作護士的小女兒回到了Palo Alto (西班牙語,意為“大樹”),一年前與中學同學傑生結婚,就住在艾倫的另一套房產裏。傑生是個華裔,在當地中學任體育代課老師,其父曾由大陸逃往香港,在大學任教,後來移民來美,在唐人街做搬運工,養活妻子和三個孩子。傑生很健壯,練健美出身,艾倫非常喜歡這個女婿,常做了東西請他們過來吃。但由於小女兒是個護士,工作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所以母女倆雖然住在一條街上,卻也大多在電話裏聊天。
不知是不是因為寂寞,艾倫很健談,常常逮住你說個沒完。李博士笑言,有時背著書包去學校,要趕時間,被攔住說話,為了禮貌,隻好一邊搭話,一邊悄悄往門邊挪。我也有同感,發現千萬不能坐下說話,站著累了,隨時作出走的姿態要方便得多。不過我的時間相對寬鬆一點,常常我挺願意和艾倫聊天,從她的經曆學點做人的道理,更不用說她對美國文化的了解和對不同種族人的開放與包容了。我很欣賞她的一句話,她說:“我希望我的孩子了解世界。可讓他們出去看世界太昂貴了,於是我把世界請到我的家裏來。”艾倫告訴我,這幾十年來,她的家裏住過中國人、日本人、印度人、墨西哥人、意大利人、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還有阿富汗人等等,儼然一個小聯合國。
今天是星期天,下午因為到Big Dish去爬山鍛煉,兩腿酸痛,所以晚上決定犒勞自己一下,約了艾倫走到Palo Alto市中心的一家泰國餐館去吃晚飯。泰國小姐穿著很漂亮,我叫了一杯泰國奶茶,裏麵加了奶和冰塊,不太甜,很好喝,我最喜歡。又點了一份叫Rolling
stone的菜,實際上是黑蘑菇上麵填了雞肉和蝦,肉太死,真的象石頭,不好吃。艾倫叫的頭枱烤雞串味道還可以,炒麵條也不錯,但我們大多時間都在聊天。艾倫把細頸瓶裏的黃色康乃馨重新拾綴了一下,比剛才擠在一起漂亮多了。
艾倫告訴我她全部的發家史,她的父親是芝加哥一家大型電力公司的工程師,後來又主管人事,是一個精力充沛的男人。母親在家相夫教子,五十多歲就患病去世,後來父親又續娶了一位,艾倫與繼母相處良好。艾倫師範畢業後做了小學老師,結婚後把婚禮禮物放在車後座,一路開到舊金山,丈夫才告訴她剛剛從供職的雇人公司辭了職,因為女上司太麻煩了。於是租了一間公寓,開了自己的雇人公司,而艾倫也在當地找到了小學教師的工作。丈夫是個相當聰明的人,爸爸是醫生,媽媽是職業婦女中的女強人一類,後來離了婚,又嫁給了一個酒鬼,後來又離了婚,所以艾倫丈夫的童年相當動蕩不安,但他顯然還是繼承了父母的基因,在公司經營良好的基礎上,又投資房地產,從銀行低息貸款,然後出租,用房客租金付每月的貸款。艾倫回憶懷了第一個孩子後就辭職在家,刷房子,幫丈夫打理生意,因此公司得以擴大,又在Sunnyvale和Redwood City開了分公司。他們過的相當不錯,三十多歲就能開著林肯的加長轎車帶著孩子們去海灘度假。燈光下,艾倫好像回到了那段美好的日子,她的臉頰泛著紅暈,嘴角勾著一絲笑意。
“那麽,後來為什麽又分開了呢?”我問。
“中年危機,他好像成了另一個人,覺得自己好象隻有二十多歲!”艾倫的臉色轉為灰暗,說:“當時我們也去看了心理醫生,但什麽也改變不了他,那就隻有分開了,給他自由,而我也從此解脫了。”
“離婚對你的孩子們有什麽影響?”“大的三個女兒已經獨立,離開家了,小女兒雖然才十四歲,但連她也從我們的爭吵中看出我們沒法再生活下去了。現在回頭看看,我慶幸我離開了他,他用了二十五年想成為另一個人,卻始終沒有成功。”
“你後悔嗎?”
“當然不。”停頓了一下,艾倫補充道:“離婚最大的痛苦就是發現沒有那麽一個人你可以去關心了。”她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這兒空了。”
看到有人在門口排隊了,我們於是起身離開了餐館,外麵天已黑了,而市中心仍然燈火輝煌,熱熱鬧鬧的。隻是我們走出市中心,拐上返家的小道時,有些黑暗,街心的路燈躲在繁盛的樹葉裏疲倦地眨著昏黃的老眼。我挽起艾倫的手臂走在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忽然想到:我剛剛和一位千萬富婆共進了晚餐吔!
自強是硬道理。艾倫說離婚時她不願要贍養費,隻要房產經營,為的就是不願每月仰人鼻息,依附他人拿生活費。後來證明她是對的,她前夫倒要破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