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漁翁文回首中科大係列之二中提到的授業老師嚴濟慈、錢臨照,我與二位也有交集,這裏敘述一二。
首先更正一點,嚴錢二人既是師徒,又是搭檔(錢隻是嚴的副校長,沒當過校長)。說起這層關係,容我展開一下:20年代錢先生在上海大同大學物理係讀書,嚴是錢的授課老師(大同大學是民國時代一所著名的綜合性私立大學,尤以“理工“著稱,時有“北南開,南大同”之美譽,1952年在院係調整中被撤校);30年代初錢在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嚴手下任職(做研究);48年國民黨搖搖欲墜,嚴代理中央研究院院長,錢為研究院代理總幹事,實質執行院長;58年建中國科技大學,嚴後來成為科大副校長,錢60年入職科大;80年前後,嚴濟慈正式登堂(我們進校時,郭沫若是校長,郭離世後,中間一直由第一副校長李昌管事),錢又做助手。
既是這般經曆,那錢臨照為何鮮少知曉(除了物理界)?大名鼎鼎的三錢之中為何不是他?其實很簡單,由於當過國民黨的執行院長,建國後被“冷凍了”。有人會問,那為何真正的院長仍然座上賓吃香喝辣,官至副委員長,這個答案興許命運使然,我回答不了。好,閑話少說見真章吧。
漁翁就讀物理係,又是文革前,上嚴錢二位先生的課非常自然。我這文革後的力學係學生要想攀近乎可就望塵莫及了,知道錢、見過嚴(大會上),唯一近的是畢業時拿到嚴簽名的畢業證書。
畢業留校後,與他們才續上緣哈。
當學生時就有感到嚴校長有“小迷糊”的感覺,工作後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每次他都會講他在法國的經曆,無論大會小會。有時我都想向他身邊的何秘書進言,其實我知道,他講這一段肯定不在秘書準備的發言稿中。一次他來學校,要校方替他辦發言事宜。鬼使神差,要我執筆,我,哈哈,這回終於可以改一改他濃厚的“方言”了。我把幾年的發言稿拿來刪減,然後用鬥大的字抄寫成文。沒料想,學校首先就不通過,認為我的東西太簡單辛辣,不符合人大副委員長的格調。最後仍然另起爐灶準備了一個四平八穩的文稿,誰知在台上他念著念著幾乎睡著了,大家還未漏神又開始哼起他的“巴黎小樂曲”、、、
更有甚者,一次我陪校領導去他北京家裏拜訪,按理我應和他的秘書何待在外間,老先生一把抓住我的手不放,領著我來到會客間,原來他把我認錯了,一口咬定我是那位校領導的兒子,還說我小的時候他見過我等等。我想解釋,他根本不容我開口。我心裏那個“苦”有苦說不出,隻好幹笑著。
要因此說嚴先生糊塗不清,那也未必。錢先生八十壽辰那天,他也前來賀壽,看到一副“師風仰止”壽章,他眼神一甩,似箴似責,“你要注意呢!”弄得錢先生惶恐。
與錢先生的瓜葛更甚,可以這麽說,先生對我有恩,我難以報答。
第一次與先生近距離接觸是紀念“九一八”事件,我請當年為了中國抗日毅然放棄帝國理工(英國)的博士帽回國的先生談談如何在抗日戰爭中盡忠報國之事,先生當時吟“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描述抗戰可謂耳目一新。
後來的工作與先生息息相關,與先生漸漸熟了。先生是個好老頭,和睦可親。以致後來太太兒子來合肥,先生讓我們全家整個夏天住在他家裏,這是後話了。
科大改組後,我的去留成為難題。盡管那年研究生考試我倉促應征(荒廢幾年專業也改了),但誰人接收我頗為糾結。還是先生主動要求學校,他來帶我。憑良心講,八十以上高齡的先生已經不親自收徒,連帶博士都是別人具體操作先生掛名。我這不入流的小碩士,先生手把手親自帶,不讓別人插足。
八九年全國上下撼動,我的狀況自然隨之起伏;還是先生出麵保我(不是那一般意義上的導師保學生,而是壓上自己身價),我才得以幸免。
來美後,先生九十高齡眼睛都看不清了,還給我親筆修書,看著斜斜歪歪的小楷,我眼睛濕了,不爭氣吧嗒吧嗒眼淚直流、、、
先生的教誨我終生難忘。然而,最讓我受益的是:如何做一個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