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重陽節期間,父親去世。組織上在做父親的悼詞時,發現父親曾兩次入黨。堅持以第二次入黨為依據,此事頗有爭執。我見狀提出,既然父親身掛黨旗,可以不提他何年入黨。結果他的悼詞中隻有職務,沒有入黨年限。其實關於他二次入黨,這個問題文革期間已經審查過並做過結論。否則按當時曆史反革命(脫黨)現行反革命(攻擊江青——說她曾是演員)論處,父親就不是牛棚關押那麽簡單了。
父親早在1935年就與共產黨有來往,當時父親不到11歲,上小學,同校中倆姐妹是共產黨,暫住校園。父親與她們熟悉並時常傳遞一點消息,成為她們的小跟班。倆人白色恐怖撤退時將個人物品和書籍托他保管。國共合作抗戰爆發前公開共產黨員身份,她們找父親 “贖回私人物品”,父親欣然“完璧歸趙”。本想隨她們一起赴延安深造,卻被家中硬扣強留,因為不到13歲。
抗戰中父親夥同一幫人“不務正業”,專偷食鹽倒賣(當地海邊特產),在日本人、國民黨和共產黨三不管的地方獨樹一幟,或呼風喚雨或吃香喝辣。一次,父親等鹽販子落入八路軍黃克誠部隊(此時是新四軍三師)手裏。他們要麽背上“破壞經濟”罪名、要麽參加革命,既往不咎。暗示他們通過參加八路及留下來為部隊籌款,洗心革麵。於是參加革命或成為壞分子隻有這兩條路麵臨選擇。父親沒有太多猶豫,選擇參加了共產黨。並被派去做八路軍占領區的村長(對內稱武工隊長),直接為部隊籌糧征兵。其實父親與共產黨的淵源早已注定(命有定數),父親曾數次幻想再次見到那姐妹倆……
參加革命後,因他有高小文化(小學肄業),算盤打得劈啪響,頭腦也靈活,因此深受上級的肯定與嘉獎。抗戰勝利後,黃克誠部奉令赴東北。本來父親作為一加強連指導員正整裝待發,不料上級突然決定,父親被作為 “種子”留在當地打遊擊。1946年底上級派他去華中公學——軍政大學華東二分校深造。春節期間請假因回家探望父母,不料形勢突變,國民黨張靈甫部等突擊蘇北,整個蘇北軍政機關火速撤至山東。父親返校後人去樓空,為此失去了跟組織的聯係,檔案上形成空白。他原準備趕赴山東去追趕隊伍,但在濱海縣長韓培信(改革開放後任江蘇省委書記)的說服下繼續留下工作,並重新入黨,成為韓縣長下屬,擔任專管糧食的專員。
文革期間父親受到的衝擊不小。他有曆史上“脫黨”以及現行反革命的罪名。現行反革命是兩條,一、反對江青;二、惡毒將毛主席的像壓在床底。幸虧主持工作的軍代表深明大義,秉承實事求是的原則逐一核實,全部推翻。倘若不然,其中一條就會使他永無翻身之日。著名的主席像事件是烏龍事件,後有人有意陷害。那段時期父親井下勞動改造,根本沒有回礦山宿舍休息一天。由於房間長時間沒人,大風將主席像刮落地下,有人偷偷或者清潔工將它放在床上,本來就是有待重新歸置之事,有人大放厥詞,硬是收集證據,造成事實上是父親有意將主席像壓在身下的鐵證;所謂反對江青,是父親一次私下與原書記閑聊,說起好像江青當過演員的議論,書記遂向造反派告密。軍代表出於良知,頂住壓力,認為反對江青不成立,他不以為然地說主席也當過圖書館職員,職業不說明什麽。再有就是脫黨這件事頗費周折,外調人員三番五次無功而返(尤其是查到父親當年的150人的加強連到東北參加四平保衛戰無一生還,後來發現也是烏龍,其中一個排脫離建製,之前去朝鮮接受給養而幸存),最後一直找到老領導韓培信(屆時也在牛棚裏改造)寫證明才得以解脫。
父親的一隻耳朵的耳膜在文革初期被造反派打破了,聽力受損嚴重。以後一直在工業部門做領導,因為他的聽力有問題,所以說話聲特別大。經常是不見其人,先聞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