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於微信公眾號【小狼讀書】
1 候選黨首 雙雄產生
英國現在政治製度下，通往首相的最高公職之路並非想象中這麽艱難。正宗攻略是，首先在某個選區贏得議員資格，通常投票人數7-8萬人之間，“簡單多數票當選”製度下，贏得幾萬張選票就行，有時甚至都不用過半，比第二名多一票足矣。對於保守黨與工黨兩大黨候選人而言更加容易，某些選區從設立以來就隻選某黨，更容易躺贏。接下來是經黨內黨員直選成為黨首，難度升級，需要有全國性的知名度，有部分同黨議會議員的支持或提名，一般再經某種形式的黨員直接投票選舉產生。再接下來則是帶領全黨打贏一次大選，幫助盡可能多本黨提名的議會議員候選人當選，從而占據議會多數，從而完成三級跳。理論上此時黨首個人在全國範圍內應該有百萬級別的選票。如果本黨已經執政，特殊情況黨首因各種原因出缺，繼任黨任即可同時繼任首相，這是速成大法。工黨2008年布朗接替布萊爾，2016年英國脫歐保守黨特麗莎.梅接替大衛.卡梅倫都是先例。現在梅首相脫歐不成位先死，保守黨政客們又有機會速成首相了。
本次保守黨黨首分兩階段，先由保守黨議員們逐次投票，最後推選出兩位候選人，再由保守黨員拉直接投票決定。不出意外，目前產生的兩名候選人之一是前倫敦市長及外交大臣鮑裏斯.約翰遜(Boris Johnson)，獲得166名保守黨議員支持，高居第一。但比2016年梅姨的優勢差距較大，看來保守黨內人心還未能一統。而原來比較熱門的現任環境大臣邁克爾.戈夫(Michael Gove)以微弱劣勢輸給現任外交大臣傑裏米.享特(Jeremy Hunt)，遺憾出局。而當年卡相辭職後與梅姨競爭的安德莉亞在首輪投票中早早出局，看來時過境遷，有梅姨覆轍在前，“鐵娘子”的牌不再好打。傑裏米能夠入圍最終決賽圈還是有些令人意外。但一來他與鮑裏斯同為牛津校友，出身顯貴，很早就做為後備幹部培養，與其他候選人相對草根的出身，倒是符合保守黨的用人慣例。而邁克爾原來就是鮑裏斯的鐵杆戰友，2016年公投中作為脫歐派大將大出風頭。隨後擔任其首相競選經理，誰知道在報名截止前最後一刻宣布自己也參選，直接導致鮑裏斯陣營分裂，競爭力直線下降，最後鮑裏斯隻得草草退選，從而便宜了梅姨。本次他未能入圍決賽，據消息稱是鮑裏斯陣營有意所為。在第一階段一馬當先的時候有意識地將一些票數投給傑裏米，將邁克爾排除，選擇相對較為弱勢同時有區隔度的對手，一來略有懲戒邁克爾2016年背叛的意味，二來在最終投票時可保證自己陣營的團結，不分散選票，從而更大程度上確保第二階段的最終勝利。
之所以說傑裏米相對弱勢，主要原因在於他投票留歐。公投脫歐，使得留歐陣營的政客們都有某種意義的“原罪”。留歐派首領卡相去職，梅姨作為溫和留歐派主持脫歐談判，現在保守黨內無人支持。許多脫歐派認為沒能按原定時間離開歐盟，不是梅姨談判水平不高，而是她內心深處就不支持脫歐，所以通過把脫歐搞黃的手法達到留歐的目的——從水平問題上升到態度問題——梅姨想賴下去亦不可。傑裏米最多算梅姨2.0，沒有多少脫歐派再能容忍再次延期，畢竟夜長夢多。而鮑裏斯在保守黨內挑戰在位首相，賭對了民意。麵對目前脫歐難局，許多人相信他才能兌現脫歐，才能帶領保守黨戰勝右側法拉奇帶領的脫歐黨和左側科爾賓帶領的工黨。在這次黨首選舉中，這成為決定性因素。
2 多彩雙麵鮑裏斯
作為國際大都會的倫敦，總體上更偏於自由主義，象美國東西海岸的城市群，多支持民主黨。鮑裏斯2008年從執政8年的老牌左翼政治家肯尼思.羅伯特.利文斯通（Kenneth Robert Livingstone，2000-2004首任為獨立人士；2004-2008第二任為工黨候選人）奪得倫敦市長寶座，許多媒體視之為保守黨選戰英雄，原因是在偏左的倫敦挑戰在位市長成功，所以其個人魅力與吸票能力要超過黨派動員能力。在最新的伯明瀚保守黨政見說明會個人演講最後三十二秒，鮑裏斯再次回顧起當年的光輝事跡，強調自己能夠帶領保守黨在大選中擊敗科爾賓——當時落後17個百分點我我都能贏，現在更不在話下。其實這個論點經不起嚴密的分析，倫敦的都市區的確傾向工黨，實際的大倫敦市選區(Greater London)範圍卻大得多，包含許多傳統支持保守黨的城郊區。有些接近國內曾經的“縣改區”：原來城市歸市長管，縣城歸縣長及上級的地區專員管。後來市管縣，再後來縣改區。這些住在城郊的人們甚至不承為自己居住在倫敦市。根據[1]的分析，2008年倫敦市長選舉保守黨與工黨事實上都成功地動員出更多的支持者，隻不過保守黨勝在動員能力更強一些，很難將此歸功於鮑裏斯個人。而我估計這與生於1945年的在任市長已幹滿兩任八年有點關係，做事的總有不盡人意之處，眾口難調。何況年輕人十年一代，“逆反”心理想換年輕些的人來點新鮮感，兩者一疊加，肯尼思以微弱劣勢輸給年輕19歲的鮑裏斯不算太難堪的失敗。
講演中他強調要在準備“無協議”前提下爭取更好的脫歐協議，無論有無協議都將帶領英國在10月31日脫離歐盟。他的治理經驗主是來自倫敦市長，要將教育、基礎設施投資、運用科技的倫敦經驗推向全國，以自由市場企業家文化與公用開支為政策兩翼，相互配合，促使英國經濟騰飛,從而團結全黨全國。為此，列舉了大量的政績作為論據，降低貧困，打擊犯罪使犯罪率降低20%等等。其實他的工作成績也沒他吹得那麽厲害，很快媒體就扒皮了。犯罪率是下降了，但全國同期都在下降，而從前任市長開始就下降了[2]；幫助英國六個最貧窮中的四個市鎮提升經濟，說法不夠嚴謹，不是全英國而是全英格蘭，也不是四個而是隻有一個市鎮在前六[3]；交通上有槽點有亮點，如身體力行宣傳節能環保，堅持騎車上下班。不過他不好意思提的一件事估計是泰晤士河花園橋的建設[4]。總共花費了5.35千萬英鎊(按1鎊:8.74元，合計約4.67億人民幣)，其中4.3千萬英鎊是納稅人的稅費（約3.76億人民幣），剩下接近1億為私人募捐資金。花了這麽多錢，結果很無語——這橋根本就沒有開建。對，一塊磚都沒有鋪。現任倫敦市長明確說不再提供財務支持，可是無論公款私款恐怕都無法追回。這錢到底花去哪了？鮑裏斯在2016年任期末期在條件不完全滿足的情況簽發市長指令。事後麵對質詢，他的回答是我不記得了（“You ask me something that I’m afraid I simply don’t have at this distance in time”[5]），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2012年倫敦成功舉辦奧運會算是他的高光時刻，不過申辦成功和他沒有關係，場館規劃建設等實際工作早就開始做了，他也分不到太多功勞。不過作為非典型政客，他表演水平不錯，一頭金色亂發，一臉憨相，不拘小節，口無遮攔，也讓見慣“精致利已主義”政客的老百姓感到新鮮。2012年倫敦奧運英國奪得首金時他拿著兩麵英國國旗，準備從維多利亞公園淩空滑索滑下揚旗慶祝，結果在眾多觀眾麵前尷尬地卡在半空。吊著盡管很不舒服，他還是乘著這幾分鍾時間揮舞國旗，帶領觀眾為英國獲獎運動員歡呼。有人打趣問他感覺如何，他說感覺不錯，謝謝。卡梅倫事後評價，這種事換成其他政客都是災難，對鮑裏斯來說卻是勝利。保守黨市長要在倫敦成功執政，肯定沒法全盤采用保守主義的套路，或多或少還是要向自由主義靠。鮑裏斯八年來多采用的中間主義或實用主義，比如對待同性戀的看法就比較寬容，也歡迎移民，積極支持商業。脫歐時又向保守主義大輻度靠攏，極力反對移民，甚至在回答硬脫歐對商業活動風險時爆了粗口，去他的商業（f**k business [6]）。風向哪邊吹往哪邊倒，走到哪山就唱哪山歌，靈活性倒是有了，但很難講有什麽堅定的一以貫之的信念。因稱穿著阿拉伯罩袍(burkas)的女性為“郵筒”，在首相質詢上蘇格蘭民族黨下議院黨團領袖伊恩.布萊克福德(Ian Blackford)不點名斥之為種族主義者，在西方政治話語體係中是非常嚴肅的指控，為是否撤回指控又在英國政壇上引發多方混戰。不管怎樣，現在鮑裏斯成功地占據了新聞的主要版麵，連跟女朋友吵個架(媒體猜測)都成為熱點，警察為什麽在清晨去他家都成為政見會上的可能僅次於脫歐的重要問題被反複問起。BBC紀錄片中有人稱鮑裏斯是“偽裝成泰迪熊的狡猾狐狸”[7]，這或許部分解釋了他的多彩雙麵性，許多看似魯莽衝動的言行後麵可能都有深刻的政治考慮。作為卡梅倫的好友兼倫敦市長，2016年充當脫歐派大將，雖然沒有確鑿證據，頗有點象天下大亂時世家的分頭下注，雞蛋從不放在一個籃子裏。無論脫歐留歐，某些政治集團都能玩得風生水起，就是苦了老百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3 平淡無奇傑裏米
與鮑裏斯相比，傑裏米的政績就更平淡了。中國讀者記得住可能是他娶的是西安媳婦兒，算個中國女婿。他做過六年衛生部長，掌管著英國人引以為豪的國家醫療服務係統（NHS），2012年倫敦奧運會還在開幕式上作為“英國名片”向全世界展示。住房、教育、醫療在國內並稱“新三座大山”，在西方國家也不是容易出成績而且招罵的領域。二戰後工黨政府引入NHS，已成功地運營半個世紀，為數代英國人民提供了免費醫療服務，連外國學生客居英倫時也多有照拂。如同一切大規模係統一樣，日益臃腫，效率低下，最明顯的就是患者等候時間過長。小病拖成大病是常有的事，有些癌症患者等到去世都還沒能趕上預約的手術。NHS是需要改革，提升效率，傑裏米端出的菜是的私有化。沒用的經理人空降虧損企業，會用的唯一的招數就是裁員。“一私就靈”，經理人與政客還是有挺多共同點的。
保守黨從根本理念上就不認同略帶社會主義性質的免費醫療，在2010年整體緊縮政策的框架下，NHS的資金受到很大影響。原來非常方便的的社區醫院網點被削減，服務減少，如本應24小時開放急診也縮短運營時間，深更半夜看個急診都要開車半小時到附近的就診點。雖然也有各種聽證會等規定程序，我們鎮醫院削減服務時還引發過群眾示威，然並卵，該關關，該撤撤，反正下次大選還遠得很。不過這私毫不影響梅首相在首相質詢上自吹自擂，說我們現在又將創紀錄(on record)的錢投入NHS中。傑裏米自然也是照虎畫貓，四處吹噓。結果大名鼎鼎的物理學家霍金教授跟他在媒體上打起了筆墨官司[8]。霍金說，什麽資金、醫生、護士人數創記錄的高都是誤導，夠不夠使才是關鍵。作為“高級資深”病號，霍金指出事實上存在的資金醫生不夠使的事實，符合普通老百姓的實際感受。接著進一步霍金質疑NHS向美國體係改革的方向是否正確。傑裏米反過來指責霍金散布謊言，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2017年底，霍金還宣布支持JR4NHS團體采取法律手段，向高級法院提告傑裏米與衛生部，以阻止NHS私有化[8]。霍金教授不久就去世了，傑裏米在伯明瀚吹捧自己NHS政績時，不知道霍金教授在哪個平行宇宙冷冷地看著他。那麽到底保守黨政府創記錄高的錢是怎麽得出來的呢？答案是有意靠改變計算方法算出來的，84億英鎊實際上大概隻有45億，少了快一半[9]。2015-2016年在他任上，改革NHS初級醫生合同，提高基本工資，但取消長時間加班的加班費。在與醫生代表英國醫藥協會（BMA）協商過程中，態度比較傲慢，經常威脅單方麵實行合同，最終引發初級醫生罷工。因此2016年一次民調中他在獲評“最不受歡迎政治家”，僅有16%的人認為他幹得不錯，而高達65%的人認為他不勝任[10]。
至於他的脫歐主張，實在沒太多可說的。他告訴保守黨員，沒達成好的協議條款是沒有選上正確的人，選我就對了。在歐盟明確拒絕談判而且離10月最後期限時間如此緊張的前提下，不知道他怎麽樣做才能得到比梅首相花兩年光陰談出的協議。不過既然39億都能編的出來，估計屆時也有辦法，大不了就再次延期吧，脫歐不脫歐無所謂，反正首相是當上了。實在不行民意變天時再當一把悲劇英雄，本來就是留歐派，忍辱負重容易嘛？
4 速成基本功
伯明瀚政見會兩人都提到減稅，提到擊敗科爾賓，但如何帶領英國脫歐仍然是核心，畢竟這次選的仍然是任務型首相。之後，民調繼續看好鮑裏斯，當選可能性上升到80%，先聲奪人，首相速成之路又順利走完一程。李宗吾先生總結出來的中國政治基本功不外厚與黑，說曹操心黑，劉備臉厚，孫權半黑半厚，所以三分天下。現代西方政治中，厚字訣占優，在這種短平快的首相速成之戰中“厚”可能更應該成為基本功：看誰臉皮更厚，更加敢說敢騙，敢許諾敢反悔。以“選賢任能”為目標的選舉最終變成“選厚任騙”，這或許是政治活動演變的悲哀。
注：
[1]https://medium.com/@pitt_bob/how-did-boris-johnson-get-elected-as-mayor-of-london-15ab2d4d5412
[2]https://www.bbc.co.uk/news/uk-politics-48663963
[3]https://www.bbc.co.uk/news/uk-48610813
[4]https://www.theguardian.com/uk-news/2019/feb/13/garden-bridge-charity-spent-535m-with-no-construction-tfl-finds
[5]https://www.ft.com/content/60913776-1d72-11e8-956a-43db76e69936
[6]https://www.bbc.co.uk/news/uk-politics-44618154
[7]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politics/9951401/Boris-Johnson-revealed-as-a-sly-fox-disguised-as-a-teddy-bear-in-BBC-documentary.html
[8]http://www.thenopebook.com/in-the-media/stephen-hawking-jeremy-hunt-high-court/
[9]https://www.independent.co.uk/life-style/health-and-families/health-news/jeremy-hunt-nhs-money-funding-pledges-broken-health-secretary-misleading-public-report-a7144256.html
[10]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uk/politics/jeremy-hunt-is-the-most-disliked-frontline-british-politician-of-any-party-a-new-poll-shows-a6874846.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