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卷雲舒 (三十)山裏的聖誕節:上
心渡
戴夫父親方麵的一個表姐邀請戴夫和他的新女朋友去她的山間度假屋過聖誕節和新年。戴夫表姐的度假小木屋就坐落在滑雪場邊上,她好像和滑雪場的負責人挺熟,打好招呼要給他們兩免費滑雪一個星期的票證。任雲之前沒想到談個老外朋友居然能有這額外的好處,一聽戴夫說後自然歡呼雀躍,向往不已。 當晚就上TJMAX花了二十來塊購置了滑雪手套和帽子。任雲最近的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門遊玩還是十多年前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遊黃山。
二十五號那天,兩人從早晨十點多出發,中午時分到達了一個山中小鎮,倆人去了那裏的麥當勞吃午飯。第一次進山的任雲興奮點很低,望著餐館窗外的巍峨山峰著迷。戴夫看著她那綻放快樂的臉龐出神,當時的任雲一定是美麗的。
兩人回到車裏又開了一小時出了高速公路,上了真正的山路。任雲這回兒沒了遊賞的興致,真可謂是山路十八彎啊,路的兩邊不是峭壁就是懸崖,天空還下著小雪,戴夫將他那破卡車的車速提到了轉彎速的極限,任雲心驚肉跳,暗暗禱告快快過了這些個鬼門關。
終於峰回路轉,車子上了一條山中的平坦大道,過了十來分鍾,右拐上了一座起勢稍平緩的一座小山,山上熱熱鬧鬧地坐落著一些度假木屋和度假旅館。戴夫一直向山上開,直到山頂上的一座兩層樓木屋前才停了下來。戴夫表姐的度假屋不比城裏一般的住宅屋小,隻是沒有前後院的草坪。事實上,這座房子根本沒有後院,房子是依著懸崖建的,從後院的窗極目遠眺,能看到由近到遠的三個小鎮。
任雲拖著行李箱進了樓上的一個小房間。看得出這是表姐女兒的房間:床上擺著好幾樣長毛絨玩具,壁櫥裏掛著粉色的浴衣。此外房間的布置完全是山中小木屋的主題:小木床,床頭櫃,梳妝台均是憨拙本色的原木家具。牆上掛著麋鹿等圖片。任雲仿佛置身於阿爾卑斯山裏海蒂爺爺的家中。
等安置好了行李,任雲下樓和戴夫一起包餛飩。戴夫還挺機靈,隻捏了三四個餡麵糾纏一起不知是什麽的東東之後,就能做出有模有樣的大餛飩了。吃完飯,兩人開車到最近的鎮裏逛逛,小鎮的電線杆和路燈上都掛了花花綠綠的聖誕裝飾品,高高低低的民居也掛了不少彩燈,窗戶裏透出閃爍的聖誕樹。紅配綠,亮晶晶,整個小鎮有如真實版的聖尼古拉廣場。
兩人回到了木屋後又看了會兒電視,節日的電視節目就是透個熱鬧,沒啥意思。戴夫建議一起去泡熱水池。 戴夫雖然平時小氣巴拉,到了這裏享受起生活來倒是熟門熟路,頗有些見過市麵的風度。
熱水池就放置在屋後憑空架起的平台上,平台底下就是懸崖。任雲穿著戴夫給的他媽媽的舊泳衣就下池體驗那新鮮的享受。淡藍色的池水非常溫熱,周圍的空氣則很是清冽,欄杆,窗台和屋頂上落有不薄的積雪。抬頭望去,好一個星夜!任雲從沒有這樣被星星閃爍的夜空所深深吸引。戴夫披著浴巾從屋裏出來,用托盤端著兩隻裝著紅葡萄酒的高腳酒杯。將托盤小心放置在水池邊上後,他便迫不及待地也下了水池, 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任雲瞥見他穿了一條洗得發白的寬鬆式橘色舊泳褲。兩人拘禁地各坐水池一邊,看看天,交換了泛善可陳的天文知識,講了些無關緊要的閑話,任雲好奇地問起了那放在客廳架子上三具大角山羊之森森頭骨的來曆。戴夫告知說是他表姐夫的曾祖父打獵得來的戰利品。“這個高祖父彼得可是個人物,是我們山城最早的警長。他平時忙公務,下班還得操心他的田地,整日辛勞忙碌。當時的開拓者裏有一些亡命之徒,因此護送郵車,銀行專用馬車可是很有風險的。你如果到我們的山城曆史博物館看看,裏麵有關於這位彼得的照片和記載呢。這房子裏也有他的照片,待會兒我指給你看。”
戴夫說著站起來給任雲端來她的酒杯,借勢做到了她的身旁,他那寬大的手臂和手摟住了任雲嬌小的肩膀。熱池,寒風,木屋,山巒,懸崖,星空,帥哥,美酒,任雲的頭有點暈眩了。
可惜水太熱了,熱得將那非分的激情蒸發一空。任雲泡了沒多久鍾就感到胸悶,實在沒福氣享受這個情調,隻好出池去洗澡。這裏的浴盆都是噴水按摩浴盆,非常深,剛好泡澡。泡澡的水溫就可以調節得舒服多了,任雲懶懶地躺在浴缸裏,感受著好幾年積累的勞累正在一點一滴地透出她的肌膚,融進了水裏。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有點不情願地起身,擦幹,換上家居的衣服,出去找戴夫。
戴夫居然不見了。任雲樓上樓下找了個遍,也沒見到他的蹤影。正在納悶的時候,忽然聽見廚房那頭傳來響聲,跑去一看,看見戴夫正趴在廚房的地上,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在洗碗機下撥弄著什麽,任雲忍不住地問他在做什麽,戴夫一半臉貼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回答說是在修洗碗機。她趕緊去幫忙,拿個電筒,遞個工具什麽的。戴夫修東西不慌不忙,先花一刻鍾清理底下的灰塵,然後打開門內部,打開所有的機關,慢慢地擦幹淨,任雲正在琢磨他何時才能真正地去修,隻見他用螺絲刀這裏一擰,那裏一轉的,接上電源,洗碗機就動起來了。
接著戴夫慢吞吞地將工具一樣一樣在工具箱裏放好,他告訴任雲說表姐邀他們來玩,希望順便給她修點東西。戴夫提起他的工具箱:“我還要裝個吸頂燈就好了。”任雲問是否這裏荒郊野外找不到修理工。“不是的,”戴夫聳聳肩:“我表姐夫婦不放心別人進她的門。他們這裏有個鄰居曾經在度完假後讓外人進門修電器,結果回來的時候發現屋裏至少有五個空酒瓶,一隻椅子折了,床上亂亂的,被子有煙味甚至有大麻味,地毯上又有很惡心的汙漬。這裏是平時沒人住的度假屋,最怕外人進來後無法無天。”看來表姐請戴夫來這裏,是屬於互幫互助的性質了。
任雲接著陪他上樓去裝走廊裏的吸頂燈,等他把這些都做好了,兩人一起下樓,戴夫順便指給任雲看火爐架上老彼得的照片:“他可是開拓山城先驅中的領袖, 他和我的祖輩們一起拓荒,受盡辛苦,打下了今日山城的基礎。”
照片的年代已經久遠了,一百多年前的老彼得還是個中年人,他帶了頂牛仔帽,擺著那個時代標準的坐姿,嚴肅地麵對前方;老先生的衣服並不是很挺刮,衣料有點舊有點皺,但胸前的星形警長徽章很是閃亮醒目。
“老彼得就好像是我這個海一代,什麽都要靠自己打拚,雖然辛苦,但心裏卻存著希望,希望將來會更好,希望將來的後代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任雲不勝感慨。
戴夫看著照片也心有觸動:“雲,我單位裏有個工程師同事是個新移民,他曾經感歎為什麽他比我們聰明勤奮卻還不如我們生活得好,認為我們幾個美國人生來起點比他高,覺得不公平。
但是他沒有考慮過我們的祖先為了他們的後代所付出的艱辛和犧牲, 是我們的祖先從一片荒草堆裏中憑空建設了這個富饒的城市,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到這裏來。現在的新移民所經曆的辛苦根本沒法和我們的祖先所經曆的比;比起毅力來,我們的祖先比新移民可能要堅韌得多得多。可是人性就是貪婪的,總是有各種理由相信自己應該得到得更多!”
任雲笑笑:“不是所有得新來的人都那麽想吧,我就不是那麽想的。再說,你的那個新移民工程師應該過得比大多數美國人都好吧,因為美國畢竟是個公平的社會。他若是隻和你們幾個有家底的比,可不是在自尋煩惱。”
戴夫歎口氣:“如果我們做後代的一點一點鬆懈下去,隻顧享受,不肯努力,那麽我們就會越來越被輕視,衰敗下去。”
戴夫感歎了一番後,讓任雲去看會兒電視,他自己則要好好去洗個澡。
任雲對電視一點沒興趣,她更愛研究老彼得的照片。 這位老彼得警長身材並不高大,有點消瘦,皮膚黝黑, 反襯得淺色的眼睛極其靈動。 他似乎已很認真地審視了他曾孫的度假屋,將眼光落在任雲這個亞洲女孩的身上,好像在說:“你是誰?”
任雲的心裏忽然有一種感動,不由自主地想和老彼得對話。她認真地盯著老警長的眼睛,盡可能用正式的言辭來組織自己的思緒:“老彼得警長,您的一生經曆了很多的艱辛,付出了很多的勞苦,為的是什麽呢,不就是為了你們的後代在你們創下的山城裏能安全富足受尊重,能幸福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嗎。我呢,作為有幸踏上這片土地的後來之人,也要盡我最大的努力,用辛勤的勞動,向山城貢獻我的才智,為我和我將來的後代贏得接納和尊重。我知道,尊重與貢獻互成因果,隻會鬧的孩子或許能得到一些好處,但得不到真正的尊重。”
戴夫穿著睡衣出了浴室,見任雲端著那老照片發呆,不禁覺得奇怪。任雲不好意思地放下照片,上前給戴夫一個熊抱,兩人搖搖晃晃地一起跌落在沙發上,懶懶地依偎了有十來分鍾。
任雲環顧四周,不經意道:“你表姐可真有心啊,連平時不住的房子都裝點得那麽有情調。”
戴夫撅嘴道:“他們是請室內裝潢師布置的,我這個表姐夫是銜著銀湯勺出生的。他的老爸非常能幹,幾乎是白手起家,打造了個建築公司,現在山城市中心的超過一半的高樓大廈都是他的公司承建的,此外他又買了二十來處地產。我表姐夫大學一畢業就在他老爸的指導下一步一步接管他老爸的建築公司。我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居然一本正經地來跟我談話,要我懂得適應社會什麽的。哼,他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他適應過社會嗎?他頭上有過老板嗎?”
任雲笑了:“表姐夫也算是半個長輩,被他教導幾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呀。“
“哼,他這人特別沒禮貌,有一次聚餐,他居然當著我們全家的麵說他老婆做的餡餅比我媽做的好! 那怎麽可能,我表姐平時根本不做家務的!”
任雲有點好笑:“那你媽生氣了嗎?”
“沒有,我媽脾氣特別好。”忽然,戴夫激動起來:“雲,你是不是嫌我比我表姐夫窮?覺得你應該嫁給像我表姐夫那樣的富佬?是不是我應該把我的出租房都賣了,也來山裏買個度假屋?”
任雲被他逗得“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我可不希望你買度假屋,犯傻呀!一年住不了幾天,還要九死一生地開到那裏。平時還要擔心這個稅那個稅的, 像你這樣偶而借借光才是聰明人。”
任雲望著戴夫眨眨眼睛又道:“再說,我怎麽會嫌你窮呢,富佬是你的表姐夫,又不是我的表姐夫。”
戴夫聽得半張著嘴發楞,好像還沒搞明白這跟是誰的表姐夫有什麽區別。
任雲笑著親了他一下,心想這戴夫是真萌呢,還是在裝萌呢?
那時隻聽得時鍾敲了二點,想起明天要去滑雪,兩人趕緊道了晚安,分別進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