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和我
做汽車旅館經理時,尼克是我的上司, 他的全名叫Nick Beard Chare,我聽他的朋友叫他“Bear Chair”譯成中文就是一把禿椅子,而他窮得真像一把光禿禿的椅子。尼克年輕時是很酷的俊男,身高六英尺以上,濃眉大眼,白白的皮膚,一臉大絡腮鬍子,穿上西服,是典型的紳士。其實他曾在一所不錯的中學裏當歷史課老師,誰料美國經濟一天不如一天,政府先削減的就是教育經費,而尼克就失業了。在走投無路之時,他的一位學生請他到自家開的汽車旅館值夜班。從那時起,尼克就和汽車旅館結下了不解之緣,而且一幹就是十年。
初來之時,尼克教了我不少所謂美國方式的管理經驗,而他的重要管理經驗之一就是不租房給“壞客人”。何為壞客人?毒販、妓女,他們頭上又沒寫著字,你怎麼知道,這就全憑經驗了。
在大老闆麵前,尼克是名譽上的二老板,我也戲稱他為“Second Boss”,而他也為此而沾沾自喜。
實踐證明,尼克的所謂美國經驗,對經營管理這樣一個隻有60個位的汽車旅館是不適宜的。嚴格篩選客人的結果是住宿率下跌,入不敷出。因此,我在管理上進行了改進,不管什麼人,隻要交錢就收進來,管他從事什麼勾當。結果是,住宿率提升,每月多進帳6000-8000塊,大老闆笑得合不上嘴。從此尼克再不敢談他的美式經驗,但對我的做法仍保留他的意見。當我收進了妓女住宿時,他戲稱我為皮條客“Pump”。
尼克本來是名譽上的二老板,從此落得為我打雜。他幹活倒也任勞任怨,無論哪個房間燈壞了需要修理,他立即去。馬桶堵塞,臭水橫流,他拿著工具就去通,似乎失去了髒臭的知覺。尼克像大多數我認識的美國人一樣愛美國,為是美國人而感到自豪。在工餘之間,尼克和我談得最多的就是歷史。我驚訝於他歷史知識的豐富。他尤其是對中國歷史的知識知之甚廣,可以曆數三皇五帝、唐宋元明清乃至到中國近代現代史年譜一字不差地背出。要知道,大多數美國人對中國的瞭解,貧乏到可笑的地步,而尼克呢,竟然數得出中國的歷史曆朝順序,真使我吃驚。更使我吃驚的是:他竟考證出我的家族原為蒙古人的一支,由此得出結論,我的性格粗獷性急是由於是馬背上的民族祖先遺傳的緣故。
每當我們談到美國的槍支氾濫毒品犯罪時,我們總有一番爭論。我說,我贊同中國的嚴懲罪犯,他卻認為那不仁道,說著說著我們就爭論起來。這時,他會問我,Steve,既然你認為這個社會那麼不好,為什麼還要在這裏呆著?我的回答很乾脆,我在這裏,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裏,我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到我來的地方。他理屈詞窮時,就說“Steve是共產黨”。我說可惜我不是,正在美國找美國共產黨,將來當了美國共產黨的領袖,回去鄧小平還接見我呢,豈不威風!我說,“尼克,像你這樣的人,在中國是勞動模範,先進生產者,一定也是模範共產黨員。由國家給你鐵飯碗,吃、穿、住、全不愁,共產黨有什麼不好。”
我們在一起,常常也開一些小玩笑。有一次,我和尼克一塊兒修門,門把手很難裝,他急得滿頭大汗也裝不好,我說,看我的,你太年輕找不到洞(You are too young to find the hole),尼克一聽笑了,“Steve,別忘了,我有五個孩子呢,找得很準呢。”
值得一提的是,尼克有一位日本太太,生有兩男三女,大的已念高中,小的才一歲,全靠尼克一人養活,日子過得確實很艱難。剛認識尼克時,他還有一輛墨鬥魚般的舊汽車。後來,據說引擎壞了,也沒錢修理,隻好坐公共汽車上下班。洛杉磯這麼大,方圓百裏,每天坐車就費去了4個小時的時間,而他在無可奈何之中還自嘲說這是一種很好的鍛煉。誰說虛榮心隻有中國人有,美國人也是一樣,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老闆年紀輕輕的就死了,旅館轉手賣了,尼克就失去了工作。據說他找到了一份墓地值夜班的工作。
工作聽著有點兒恐怖,但尼克為了生存依舊踏踏實實地工作著,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美國人的勤奮,由尼克身上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