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飛羽
它山之石助思辯
原著：［美］克裏斯多弗·歐文斯， 翻譯：許斌， 點評：金一南
作者簡介：克裏斯多弗·歐文斯(Christopher S. Owens)是美國海軍陸戰隊中校，以此文獲2003年參聯會主席獎戰略論文競賽第一名。撰寫此文時，他是美國海軍陸戰隊軍事學院學員；入學前，任海軍陸戰隊第169輕型攻擊直升機中隊長；畢業後，任美國海軍陸戰隊軍事學院教官。
一、緒言
2002年9月頒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表明，布什政府執行的戰略與以往的有明顯差別，尤其是，它公開表明欲以先發製人的方式動用軍隊，在威脅“完全形成前”應對它。布什政府為這種新姿態作了辯護，強調捍衛國家安全過程中的變化，即國家安全受到能夠得到並有意使用“危險技術”的各種敵人的威脅。《國家安全戰略》列出了可能使流氓國家成為受到先發製人打擊的潛在對象的特征；前幾屆政府曾把這些特征用來描述（前）蘇聯，這種對照很明顯。前幾屆政府雖然曾時不時地考慮過要對（前）蘇聯先發製人，但是從未公開將其作為一種選擇。使目前情況與以往不同的是，流氓國家越來越可能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來攻擊對美國、盟國或其他無辜國家。對政府來講，這就有理由來考慮用史無前例的手段來消除威脅。
布什政府宣稱有意采取先發製人，這真的是與傳統美國的戰爭方式的決裂嗎？先發製人合法嗎？《國家安全戰略》所述的新威脅是否足以讓先發製人成為一項政策呢？宣布先發製人和實施先發製人可能帶來怎樣的結果呢？
冷戰期間，美國依靠遏製戰略防止了大規模戰爭的爆發。核武器是最後的手段。但是，美蘇之間無所不在的競爭業已結束，這種競爭對小國的影響也已結束。那些小國現在有了更多的行動自由，其國家領導人有謀求非對稱優勢的野心，他們在發展軍事力量方麵受到的限製減少。伊拉克等國表明，隻要認為有利，它們就會使用那些武器。即使不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些政權也可能用它們來遏製或威脅美國和其他潛在敵人。在很多方麵，美國都發現自己現在比蘇聯是主要威脅的時代更不安全。擴散問題與不斷增長的暴力意識形態的影響結合成了新威脅，由於對它不太了解而更難控製，由於更不好預測而更不易遏製。
在這種背景下，先發製人地使用軍事力量是美國合理合法的政策選擇。但是，這一政策確實偏離了美國傳統的戰爭方式，任何一位考慮采取先發製人行動的美國戰略家都必須認識到這一點。要使先發製人合法化，政府必須確立一定的前提條件。采取先發製人行動前，政府必須權衡該行動要付出的政治代價與要達成的目標的費效比；必須采取協調一致的努力，在國內和國際上說明其行動是合理合法的。美國在任何一次準備使用軍事力量尤其準備先發製人時，都必須堅持傳統的正義戰爭的標準及公認的國際法。不管是否是美國利益所在，先發製人也隻有在特殊情況下才可能是合理合法的，而不適用於任何特定時間世界各地正在醞釀的大量衝突。
二、什麽是先發製人？（略）
三、先發製人合法嗎？（略）
四、現代衝突（略）
五、為什麽先發製人很罕見？（略）
六、美國的戰爭方式（節選）
合法的先發製人在現代戰爭中幾乎沒有；對美國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美國曆來堅持韋伯斯特關於先發製人的立場以及《聯合國憲章》第51款有關自衛條件的限製派解釋。美國曆來依賴遏製政策，通常等敵人首先攻擊後才進行戰爭。這是切實可行的，因為至少在核時代以前，美國能夠在承受一次襲擊後仍能打贏。保持其道義優勢對贏得國內支持和國際支援都至關重要。隨著冷戰的開始和潛在核對手的出現，先發製人打擊引起更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成為了克製的主要原因。最後，先發製人的限製派觀點人士都避免樹立允許其他國家通過宣稱有權先發製人而發動戰爭的先例。
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期間，美蘇都擔心引發更大規模的升級，也都想避免被貼上侵略者標簽，這兩點在決策過程中發揮了重要因素。最終，美國的行動被稱為“隔離”而非封鎖，旨在避免封鎖成為導致戰爭的借口。
對《聯合國憲章》第51款自衛權的限製派解釋曾幫助美國通過否定其他國家先發製人的權力來緩和世界各地的危機。裏根政府譴責以色列襲擊伊拉克奧西拉克就體現了這一點。隨著新《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頒布，這一點已經開始變化。此前，澳大利亞在巴厘島爆炸案後旋即采用了先發製人。最近，日本宣布“如果日本有證據表明平壤準備發射彈道導彈，那麽日本就會進攻平壤。”日本會等到弄清楚導彈是否瞄準了日本或者是否隻是朝鮮的又一次試驗後再進攻嗎？如果布什政府沒有首先這樣做，日本又怎會發出要采取先發製人的行動的警告呢？這樣的警告反反複複，一旦北朝鮮人相信攻擊其國家核設施的威脅迫近的話，他們就可能決定先發製人。
也許，新的《國家安全戰略》隻是表明美國有采用一種業已存在但迄今仍總被否定的選擇的意願。但是，這種公開表明的意願是否意味著先發製人合法性的條件降低了呢？或者是這種對先發製人的認同隻是一種遏製的新手段？通訊、金融、爆炸技術的發展，激進主義意識形態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諸如可用來造成大量傷亡的民用客機等非傳統性軍事武器相結合，這已創造出更難以預測的敵人。如果機動性核導彈能秘密準備完成並發射的話，軍隊就不需要動員或在邊境集結了。其不穿軍裝的戰鬥人員可以混在敵國的老百姓中間來準備和實施大規模襲擊，如使用生化武器或高爆炸藥，殺傷性就更強。便捷的通訊和導航能力使攻擊可以進行遠程協調，使進攻者能造成大範圍影響卻不必集結兵力。史無前例的威脅可能確實需要史無前例的戰略。
但是，先發製人行動如果不是基於對動機、手段和其它選擇的深思熟慮，那就可能要付出很高代價。為了對國際社會負責，美國政府要明確的不隻是先發製人何時合法，而且要明確何時不合法。它還必須加倍努力來和平地解決其他切近的和未來的衝突；如果說我們已經用先發製人行動來解決自己的衝突，那麽這種工作就更迫切了。否則，其他國家濫用先發製人就可能是其後果，美國即便沒有直接卷入某一次衝突也會被譴責。
七、合法性原則
先發製人可能是合法的，卻引發了無數道德上、政治上和實踐中的問題。那麽，就有必要製定一套原則來指導如何考慮先發製人。這些原則將有助於保持美國曆來珍視的參戰時的道德優勢；贏得國內外對其軍事行動的支持；防止戰爭擴大和拖長時間；並且避免樹立危險的先例。下列七條原則遵循了前文所舉曆史事例的結論，而且還說明了美國及其盟國所麵臨威脅的不斷變化的本質。
1、必須有明顯跡象表明侵略者企圖襲擊美國或其盟國。（略）
2、敵人的襲擊必須是迫在眉睫。（略）
3、必須有正義的動機。（略）
4、美國必須擁有“正確的目標”。（略）
5、先發製人行動的手段必須適度。（略）
6、國內支持是關鍵，國際支持也很重要。（略）
7、必須預計到要持續努力。（略）
八、結論
先發製人依然是美國的一個合法的戰略選擇，其前提是美國政府要遵循上述嚴格的指導方針。除非美國能滿足這些嚴格標準，否則，世界上碩果僅存的超級大國決定要先發製人的後果很可能將是限製美國先開火的權力。另一方麵，沒有哪個國家應該被要求等著敵國首次打擊然後才能進行自衛，尤其是在這個不受以往條約限製的組織掌握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時代。美國表明可能先發製人的意願，也許能鎮懾住除了最堅決的敵手之外的敵人；從長遠來看，即便不實施過先發製人的話，也能會實現一些國家目標。 (論文原長約9500字，節選約2700字)
金一南 點評：
這是一篇思辨艱難、力圖發掘美式“先發製人”合理性合法性的論文。“先發製人”是數百年來頗有爭議的做法，所以撰寫本文任務艱巨，完成下來也是勉為其難。有一點作者是十分明確的：先發製人對美國來說不僅是一種方法選擇、策略選擇，更是一種戰略選擇。該論文在2003年獲得美國參聯會主席獎戰略論文競賽的第一名，既反映了新世紀美國軍方對先發製人戰略的追求，也反映了在執行先發製人戰略中美國軍方與拉姆斯菲爾德主導的五角大樓之間的分歧和矛盾。當2004年拉姆斯菲爾德提出“10―30―30”新軍事戰略——10天部署軍隊、30天時間進行戰鬥、再用30天重組部隊投入一場新的戰爭——以70天打一場完整戰爭、一年可以打五場戰爭的時候，美式先發製人戰略被推向極致。影響這一戰略實現的不是戰略本身的極致，而是能力本身的極致。當五角大樓在規劃拉氏“極限戰鬥力”思想的時候，美軍先發製人能力卻在伊拉克戰場上日益損耗。這也是個不小的諷刺：當先發製人作為一種戰略理論被美國學者和研究者推導得日見成熟的時候，美軍先發製人的實際能力卻開始逐漸下降。原因不是其理論不夠完善，起碼本文作者就通過自己的研究對美國奉行的這一理論增添了不少磚瓦，而是這一選擇迫使美國捉襟見肘。如作者所說：“世界上碩果僅存的超級大國決定要先發製人的後果，很可能將限製美國首先開火的權力”，這也算作者對先發製人戰略的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吧。
點評人簡介：金一南少將，中國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全軍信息化專家谘詢委員會特邀委員，全軍首屆專業技術人才獲獎者，國防大學“傑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國家安全戰略、國際衝突與危機處理。曾赴美國國防大學和英國皇家軍事科學院進修，曾代表我國防大學赴美軍院校講學。現為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北京大學、吉林大學等院校的兼職教授，《解放軍報》特約撰稿人，《學習時報》專欄作者，中央電視台特邀軍事評論員，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一南軍事論壇》主持人，中國軍事統籌學會戰略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中國軍事科學》特邀編委。
節選自許斌主譯，金一南、王保存、彭光謙等點評《先發製人與美國的戰爭方式——美參聯會主席獎年度戰略論文競賽獲獎作品精選》，解放軍出版社，2008年4月第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