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看戲與演戲——兩種人生理想》 - 朱光潛(5)

(2014-04-13 07:48:32) 下一個

就西方文藝來說,有三部名著可以代表西方人生觀的演變:在古代是柏拉圖的《會飲》,在中世紀是但丁的《神曲》,在近代是歌德的《浮士德》。《會飲》 如上文已經說過的,是心靈的審美教育方案,這教育的曆程是由感覺經理智到慧解,由殊相到共相,由現象到本體,由時空限製到超時空限製;它的終結是在沉靜的 觀照中得到豁然大悟,以及個體心靈與彌漫宇宙的整一的純粹的大心靈合德同流。由古希臘到中世紀,這個人生理想沒有經過重大的變遷,隻是加上耶教神學的渲 染。《神曲》在表麵上隻是一部遊記,但丁敘述自己遊曆地獄、淨界與天堂的所見所聞;但是骨子裏它是一部寓言,敘述心靈由罪孽經懺悔到解脫的經過,但丁自己 就象征心靈,三界隻是心靈的三種狀態,地獄是罪孽狀態,淨界是懺悔洗刷狀態,天堂是得解脫蒙神福狀態。心靈逐步前進,就是逐步超升,到了最高天,它看見玫 瑰寶座中坐的諸聖諸仙,看見聖母,最後看見了上帝自己。在這“神福的靈見”裏,但丁(或者說心靈)得到最後的歸宿,他“超脫”了,歸到上帝懷裏了,《神 曲》於是終止。這種理想大體上仍是柏拉圖的,所不同者柏拉圖的上帝是“理式”,絕對真實界本體,無形無體的超時超空的普運周流的大靈魂;而但丁則與中世紀 神學家們一樣,多少把上帝當作一個人去想:他糅合神性與人性於一體,有如耶穌。

從但丁糅合柏拉圖哲學與耶教神學,把人生的歸宿定為“神福的靈見”以後,過了五百年到近代,人生究竟問題又成為思辨的中心,而大詩人歌德代表近代人 給了一個徹底不同的答案。就人生理想來說,《浮士德》代表西方思潮的一個極大的轉變。但丁所要解脫的是象征情欲的三猛獸和象征愚昧的黑樹林。到浮士德,情 境就變了,他所要解脫的不是愚昧而是使他覺得膩味的豐富的知識。理智的觀照引起他的心靈的煩躁不安。“物極思返”,浮士德於是由一位閉戶埋頭的書生變成一 位與厲鬼定賣魂約的冒險者,由沉靜的觀照跳到熱烈而近於荒唐的行動。在《神曲》裏,象征信仰與天恩的貝雅特裏齊,在《浮士德》裏於?span class="highlight">潛涑商煺娑?疵擅廖拗?穆曇衛鎏亍T凇渡袂?防鍤恰吧窀5牧榧?保?凇陡∈康隆防鎘謔潛涑傘翱耮?喚?薄 0⒉尥艘?耍?葉砟咚魎褂謔嗆嶁形藜傘>??磯嚳拋薟活康拿跋招卸?院螅?⊥戀碌耐縝康囊庵疽倉沼詰玫驕換???換?腦??θ床皇槍壅斬?且恢鍾械賴亂 庖宓男卸?K?淖詈蟮某刪鴕簿褪撬?淖罡叩睦硐氳氖迪鄭?喲蠛U?匆黃?降兀?閹?殉晌秩潰?顧?в糜諶死嗌緇帷U飫硐肟梢越凶觥白勻壞惱鞣?薄?br />
這浮士德的精神真正是近代的精神,它表現於一些睥昵一世的雄才怪傑,表現於一些掀天動地的曆史事變。各時代都有它的哲學辯護它的活動,在近代,尼采的超人主義喚起許多癲狂者的野心,揚諦理(Gentile)的“為行動而行動”的哲學替法西斯的橫行奠定了理論的基礎。

這真是一個大旋轉。從前人恭?桓鋈耍?怠八?且桓隹嫌眯牡娜恕?a thoughtful man),現在卻說“他是一個活動分子” (an active man)。這旋轉是向好還是向壞呢?愛下道德判斷的人們不免起這個疑問。答案似難一致。自幸生在這個大時代的“活動分子”會讚歎現代生命力的旺盛。而“肯 用心的人”或不免憂慮信任盲目衝動的危險。這種見解的分歧在骨子裏與文藝方麵古典與浪漫的爭執是一致的。古典派要求意象的完美,浪漫派要求情感的豐富,還 是冷靜與熱烈動蕩的分別。文藝批評家們說,這分別是粗淺而村俗的,第一流文藝作品必定同時是古典的與浪漫的,必定是豐富的情感表現於完美的意象。把這見解 應用到人生方麵,顯然的結論是:理想的人生是由知而行,由看而演,由觀照而行動。這其實是一個老結論。蘇格拉底的“知識即德行”,孔子的“自明誠”,王陽 明的“知行合一”,意義原來都是如此。但是這還是側重行動的看法。止於知猶未足,要本所知去行,才算功德圓滿。這正猶如尼采在表麵上說明了日神與酒神兩種 精神的融合,實際上仍是以酒神精神沉沒於日神精神,以行動投影於觀照。所以說來說去,人生理想還隻有兩個,不是看,就是演;知行合一說仍以演為歸宿,日神 酒神融合說仍以看為歸宿。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