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塌了。
確切地說,是涼亭頂上破了五個大洞,在飛濺的磚瓦泥灰當中,五個黑衣蒙麵人從天而降,五支長劍,四支撲向泰鬥,一支撲向梅勁。
泰鬥的血液頓時凝固了。
他不是害怕。
身經百戰,他早已視死如歸。
令他不寒而栗的是對方周密的計劃。
選擇在做鴨之後,自己內力還沒有恢複的當口發動攻擊。
從撲向自己的這四個蒙麵人的身手來看,如果在平時,自己有把握化解其中三個的進攻,對付第四個也有七成把握。如果梅公公在身側,他甚至有五成把握讓己方兩人都逃過這一劫,就像以前的七十二次遇險一樣,雖然己方會以負傷為代價。
可是現在,自己隻能擋住對方三個人的攻擊,第四把利劍則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插入自己的心髒。對麵的梅公公,也離得太遠,就算自己不顧一切舍身相救,也會在還沒有夠到公公之前,身上就早已添了四個血窟窿。
他不禁暗暗佩服對方,無論從哪個方麵,這都是一擊必殺的計劃。
沒有比這個時機更完美的了。
顯然,對方的主要目標是梅公公。
用四個人絆住自己,而完成對主要目標攻擊的,一定是對方的主腦。
而梅公公那邊,似乎還沒有完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左手裏的半個鴨肉夾饃剛送到嘴邊。
撲向梅勁的蒙麵黑衣人,對這一劍越來越有把握了。
這是千錘百煉的一劍。
他知道自己曾經一千遍用這樣的速度撲向麵前十米橫向疾馳的駿馬,不用計算提前量,劍尖可以一千遍刺中馬身上懸掛的銅錢的方孔。
何況身處這促狹的涼亭,長寬各六尺的胖大公公。
他眼前甚至開始映出鮮血濺出的慢鏡頭。
泰鬥這時做了一個決定。
他拔劍刺向攻擊自己的一個黑衣人。
這是同歸於盡的一擊。
對方的四把劍固然會在瞬間插入自己的胸膛,但是泰鬥的一劍也會刺穿其中一個人的心髒。
臨死拉一個墊背的。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抱歉了,四貝勒。我沒有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
看著對方的四把利劍逼向自己,他的眼前閃過西陲的大漠風沙,青海湖耀眼的油菜田,曾經無限溫柔的江南四豔。。。
隻聽“當”的一聲,一切歸於寂靜。接著是六聲輕叱!
泰鬥的長劍,並沒有刺進對方的心髒,隻因對方的四把利刃,在距離泰鬥一尺的地方停住了。
或者說被一個物件擋住了。
一塊兩尺長、綠油油的竹器,一頭有五個小爪,另一頭正握在一隻保養得如緞子般細嫩的胖手上,胖手的主人喘著粗氣,正用另一隻胖手往嘴裏塞著半個鴨肉夾饃,手背上有四個酒窩。
癢癢撓。
四把利劍齊齊地刺在梅公公平時不離手的癢癢撓上,癢癢撓紋絲不動。
那“當”的一聲,卻是這四個黑衣人的同伴把劍刺在大理石的座椅上發出的,震得他手臂發麻。
更被震動的是他的心,他不能想象會有人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比疾馳的駿馬移動的還快。
起點和終點,A和B,六個人都看見了,卻沒有人看到從A到B的過程。
所以六個人同時變色,發出驚駭的輕叱:
“淩-波-微-步?”
泰鬥忽然笑了。
不是為得救而欣慰的微笑,因為他早已不在乎生死。
他在笑自己,竟然被一個天天需要自己保護的人救了。
他突然眼角潤濕了,想到了四貝勒的良苦用心。
一個體力開始走下坡路,江湖上強敵環伺,被抗清人士視為眼中釘的皇家公務員,還有哪裏比藏在血滴子更安全的地方呢?何況,就算敵人突破了血滴子的警衛,還有眼前這個深不可測啃著鴨子的胖公公,像一座大山一樣,將一切危險拒之門外。
哈哈,真是機關算盡。。。
訓練有素的蒙麵黑衣刺客們並沒有需要太久來消化眼前的變故,一齊撤劍,五把劍重新發起了攻擊。
這一次隻有一個目標,梅公公。
從五個不同的方向攻擊。就算你比駿馬移動的還快,你已經無處可移。
所以梅公公沒有動。
五把長劍,帶著劍氣,一齊刺中了公公寬大的肚皮。
劍氣激蕩,梅公公的長衫被劍氣撕成碎片,如桃花綻放。
但是劍尖不能再進一步。
也無法拔回。
五把劍釘在梅勁如緞子般光滑的肚皮上,隻是那肚皮上,此時出現了六塊棱角分明的凸起,就像磁鐵一樣,牢牢地把五把劍吸住。
與此同時,泰鬥也不會再給對方機會,斜斜一劍削向為首的蒙麵刺客頭部。
蒙麵人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一聲慘笑,口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
“你竟然練成了六塊爆衫功!”
就在他引頸就戮的一刹,梅公公卻突然踩到了地上的一塊鴨骨頭,腳底一滑,失去了平衡,胖大的身軀倒向黑衣人,眼看著泰鬥這一劍倒要嵌入梅公公的後腦。
這些鴨骨正是剛才房頂的碎磚瓦激落的。
泰鬥見狀大駭,用盡全力臨時變招,手腕一抬劍刃削向蒙麵人的頭頂。
梅公公這一滑,身法卻也露出了破綻,黑衣人不待細想,左手拔出貼身的魚腸短劍,近距離一劍送入了梅勁的右肋。
而泰鬥的寶劍,也削落了黑衣人的蒙麵黑巾,一頭青絲,如瀑布般飄灑開來,披散在肩膀上。
(古龍墨跡)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