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S市的路上,宋教授精神好了許多,可能時差調整的差不多了。他一路上給岑玉介紹路過的不同的地方,每一個地方的傳說。他可真是知識淵博,不光是書本裏的知識,連一些小道消息,地方傳說,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們路過大片大片的黑色土地,宋教授說:“你看,這些土地是黑顏色的,是特別肥沃的土地。”
岑玉想到黑龍江,那時有許多知青被發配到那裏開發黑土地。“這裏為什麽沒有開發出來,可以種水稻啊。”這裏的天氣應該很適合。
“美國政府不鼓勵過度開發,土地是要保養的,如果過度開發,就會長不出好的莊稼。”
“中國可能還沒有這種觀念。”
“對啊,我叔叔剛從大陸來的時候就說:這些都是好地,可以種莊稼。哈哈。”他學著山西口音,逗得岑玉哈哈大笑。
路過另外一個小城,宋教授又介紹:“從這裏過去,不到一個小時,就是TexasA&M
了。那時Texas A&M還不是大學,駐紮著軍隊,旁邊的鎮上就住著妓女。那時生活不好,大家吃不飽飯,當兵的打仗回來,通常,如果要是去找妓女就拎著一隻雞,就可以打一炮,所以,妓女就叫雞了。”
“真的嗎?”岑玉不可置信。
“假的,我剛剛編的。哈哈。”又逗得岑玉哈哈笑。
一路上有說有笑,非常愉快。
開了一段路,車內安靜下來。岑玉感覺不太適應了,她回頭看了看,看到宋教授的表情有些嚴肅。
“怎麽了?”她關心的問。
“我今年51歲了,比你大20歲,這要是在過去,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怎麽了?”
“我是很喜歡你。你呢? 怎麽看我?”
“我也喜歡你啊。”
“我離過婚。”
我也一樣啊。“
“我是兩年前才正式離婚。原來一直與前妻關係不好,但是,不想孩子從小就沒有爸爸,所以,一直等到孩子上了大學以後,才離婚。”
“那些年一定很難熬吧?”
“也都過來了。”
想起劉錚講的宋教授和年輕女學生的事,岑玉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看到她臉上的隱隱笑意,宋教授詫異的問道:“怎麽了?“
“聽說你和女學生搞婚外情,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
“哦,是嗎,我其實早就和我的前妻分居了,但是離婚手續辦了很長時間。那時,如果與其他女性朋友相處,就會被說。”
“噢,難怪。”
“你。。。寒假要不要回國?”
“我也沒有什麽事,而且飛機票很貴啊。”
“回去跟你先生把婚離了吧。 一直這樣拖著也不好,不結束就沒有開始。”
“嗯,。。。好吧。”
岑玉要買車了,宋教授說我來想辦法。過了幾天,他就開回來一輛長長的Cadillac,對岑玉說:“你以後就開我的Honda吧。”
“那。。。我給你錢吧。”岑玉說。
“不用,這個車是我弟媳婦的,撞壞了,保險公司賠了錢,我就拿去找人修了修。蠻好的,她的車很新但是太大,你開可能不習慣。”
其實,岑玉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能遇到宋教授她感到自己很幸運,但是,新的生活來的太快,她還是有一點不太適應。岑玉每個星期隻有周末才到宋教授家過夜。
時不時,宋教授會找她一起吃晚飯,然後,到他的公寓看電視,有時,就會擦槍走火,不免雲雨一番。有一天,晚上,與宋教授纏綿完,岑玉穿好衣服,要趕回宿舍。“等等,”宋教授穿著褲衩,就跳下床,他打開冰箱,拿出一袋又一袋水果,“帶回去吃。”
“不用,一袋就夠了。”她急忙說。
“多帶點,女孩子,多吃水果好。”宋教授套上外套,就要出門,把東西送上車。
在那一瞬間,岑玉心裏忽然一動,就邁不開步了,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家的感覺吧,有一個人照顧,關心自己的冷暖,這個人,不僅是她仰慕的,迷戀的,有時也會需要她的擁抱和溫暖。
六
寒假終於到了,岑玉準備回家了。開始,她認為,剛來美國半年,應該沒有那麽激動。她還是小看了自己的思鄉情,飛機在上海降落時,她就一直探頭看向窗外,僅僅半年時間,上海又有很大的變化。
岑玉自己先回了Q市。見過父母的第二天,她就去了Q大。
那時的Q市,東部還沒有變成市中心,Q大坐落在市區的邊緣,在背山麵海的半山坡上。從Q大,過一條馬路,就是漁村,每天下午,漁民打魚歸來,他們這些新來的教師就會拿著袋子,或者盆子去到漁村,他們可以直接來到船上,和漁民討價還價,因為他們買的量很少,所以,價錢並不比市場上攤販的便宜多少,但是,非常新鮮。
每天下午,他們會騎著車子,去農貿市場去買新鮮的蔬菜,雞蛋和水果。不想做飯,他們就會到學生食堂買吃的。
吃完飯,他們或者到海邊跑步,或者去爬山,再不就到籃球或者是排球場與學生打一場比賽。周末,岑玉就和高偉一起到中山公園的市體育場外,那裏有一個室外的網球場地。雖然,剛來Q市不久,因為球技高超,高偉馬上就結交了許多球友。
有一次,市裏有領導找高偉,原來,人大委員長萬裏要來Q市打球。Q市是避暑勝地,每到暑假都有許多領導來度假。領導要打球自然要有好的對手,Q市那時沒有網球隊,都是業餘的,高偉在其中水平算是高的,於是就有幸被選中。
那天,岑玉也跟著去了,打球沒有什麽好看的。高偉和萬裏一邊,萬裏是老人家,站在網前,後麵要有一個人接漏。打完球,萬裏很高興,堅持要送他們回去。萬裏看到岑玉就問:“你是哪裏人哪?”
“Q市的。”
“噢,Q市出美女啊。”
岑玉不知怎樣接話,隻是傻傻的笑。
萬裏接著感慨道:“不過,現在,Q市的女孩子的打扮不如北京姑娘了。現在,夏天了,北京的小姑娘穿的很時尚,很現代。”
岑玉看看自己的衣服,那是她和高偉去廈門買的沙質的衣服,淡綠色的衣服,上麵是典雅的碎花,本來自我感覺還挺好,這下被領導嫌棄了。
由於Q大是新成立的大學,招了許多剛畢業的老師,學校又花錢代培了許多教師。那幾年,年輕的教師特別多。大家住在筒子樓裏,沒事的時候,男同事一起踢球,打牌。每到做飯的時候,家家的飯菜飄香,大家有時就把各家的飯菜合到一起吃。
那時的生活是熱鬧的,輕鬆的,也是有朝氣的。可是,過了一開始的新鮮勁,岑玉就開始想,難道自己要一輩子在這裏嗎?尤其是89年以後,這種心態更加嚴重。她像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想到國外看看,那時還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也有無奈,隻是看到外麵的世界很精彩。
高偉其實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九十年代,是國內變化最大的時代。深圳,上海股市剛開始,許多人從一無所有,一夜之間變成百萬富豪,那時的楊百萬就很有代表性。高偉研究生學的是MBA,他不想錯過國內的機會。
所以,對他們兩個人來講,外麵是有不同意義的。岑玉是想到國外,而高偉是想到學校外麵。岑玉認為要想出國,隻有讀書考托福這一條路,她不喜歡也不願意用其他辦法。高偉認為如果出國,不一定要通過考試,要順其自然,先把自己調整好了,機會自然會有的。
他們沒有能說服對方,也沒有被對方說服。他們又不願意去打破另外一個人的夢想,結果,高偉勉強的去考了托福,成績也不好。岑玉也去Q市的開發區去做兼職,但是,她並不快樂,她不喜歡那些應酬和宴會。慢慢的,岑玉就決定既然是自己的理想,就要自己去努力,誰也不能依靠。
所以,岑玉現在也想開了,與其是說有第三者,不如說是他們已經越走越遠了。
表哥開車送岑玉去的Q大,還沒轉過教學樓時,看到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旁邊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穿著玫紅色的呢子大衣,是高偉喜歡的顏色。他總是喜歡女孩子穿的鮮亮一些。 每次上街,他總是比岑玉還熱心的挑選各種服裝,而且,喜歡的衣服是一定要穿的。
寬寬的腰帶顯現出纖細的腰肢。雖然,聽說過許多次,但是,看到以後的感覺還是不一樣。那種心酸,那種痛,像是鈍鈍的小刀,在心上切割的感覺。
“哎,。。這不是,。。。”表哥喊道,回頭看到岑玉的表情,就住了口。
岑玉把頭轉向車的另一麵,“還是到了約定的地點再停吧。”
看到高偉時,他還是那樣瘦瘦高高的,穿著時髦的風衣,看起來更加清瘦了。看到他,岑玉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走上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他們都是話不多的人,相互問候了以後,就有一點相對無言的感覺。到了民政局,一位中年婦女接待了他們。“你們為什麽離婚啊?”
“性格不和。”這應該是最容易的理由了。
“看起來也是有教養的年輕人,有什麽矛盾不能解決,非要離婚。”
他們倆都沒有說話。可能感到他們有什麽難言之隱,那位大媽沒有接著問,檢查了一下他們帶的資料,說:“兩個星期以後來拿離婚證吧。”
“啊,為什麽要兩個星期啊?”他們異口同聲的問。
大媽翻眼皮看了他們一眼,“那麽著急離婚啊?我們需要調節啊,需要時間,哪能說離就離。”
“怎麽調節?”
“你們慢慢調節唄。”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她需要趕回美國。”高偉指著她說。
“你在美國?去了國外,嫌棄老公了?”大媽瞪著岑玉,像是終於找到原因了。
“沒有啊。是他提出的。”岑玉趕緊解釋。
“不是她的原因。”高偉也幫忙說。
大媽不解的看著他們,似乎沒有看到離婚還這麽默契的。
最後,大媽說:“你們如果著急的話,就去法院。那裏快。”
他們隻好出來了。
還好,朋友認識律師,他們趕緊請來幫助想辦法。正好是午飯時間,他們就請大家一起邊吃飯,邊聊。有律師就好辦,原來,隻要簽一份同意離婚書,再簽一份委托書,委托律師全權辦理,交上費用,一切就可以交給律師了。
記得,他們還在Q大時,有一次,他們到外教的宿舍去開party,酒喝到一定程度,大家放開了,外教忽然說:“Cindy,如果你和高偉離婚,一定告訴我。”
岑玉開玩笑的問:“告訴你幹嘛?”
“我們好結婚,在一起啊。”
岑玉愣住了,她沒有想到,會有人當著高偉的麵這樣說。她隻好開玩笑的口氣:“離婚沒那麽容易,是要錢的。”
“多少錢?”
“五毛。”有人開玩笑的說。
那位外教從兜裏拿出五毛,往岑玉的兜裏塞,“這樣,可以嗎?”
“哈哈。。。”大家都笑了。
沒想到,幾年以後,玩笑竟然成真了。
“你們沒有財產糾紛吧?”律師的問題把她從回憶中拉回來。
他們搖搖頭。
“這就好辦,許多離婚麻煩的都是財產分配問題。”律師口氣輕鬆的說。
“真沒想到,你們會離婚,當時,你們剛來Q市時,我們都特別羨慕,兩人整天在一起,從沒看見你們吵架,又是大學生,還打扮的特別時髦。”
朋友的話,一下就把岑玉拉回到幾年前的時光,那時的她認為他就是她的全部,永遠。曾經,他們一起沐浴陽光,一起躲避風雨,一起憧憬未來。他們也有爭執,也鬧別扭,但是,他們從來也沒有大聲爭吵,從不說那些讓人難堪的話,總是相互找理由去逗對方開心。
想著過往的一切,眼淚就不聽話的流了下來,她趕緊用手抹了一下,抬起頭,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就看到他的眼淚,就算是她出國,最後那一天的晚上,他們在一起,她是那樣的哭著請求他,他都沒有哭。此時的他,抬著頭,眼睛直視著前方,沒有躲藏,沒有避諱,任淚水從臉上留下。
不知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從前。
第二天,宋教授就來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出機場大廳,高高的個頭,整齊得體的穿著,就像是陽光一下照進了岑玉的心房,幾天的陰霾一掃而光。
看到岑玉,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Cindy,你好嗎?”
事先通過電話,他已經知道結果了,仿佛了解她的心理過程一樣,他快步上前,把她擁入懷抱。
被淡淡的香水味包圍著,岑玉感到身心輕鬆,她喜歡被寵愛,被照顧,什麽也不用擔心,什麽也不用思考的感覺。
坐在出租車上,兩個人的手還是緊握在一起,對於他們來說,舊的一頁已經翻過,現在是生活新的篇章。
Q市三麵環海,環海的區域風景優美,也是旅遊熱點,但是,Q市內陸卻多年沒有整修,有些破爛不堪,所以,Q市被叫做鑲上金邊的大抹布。一路上,岑玉跟宋教授解釋Q市的環境,很快他們就到了酒店。
岑玉幫助宋教授定的酒店,就在海邊,從窗戶可以看到海景,還可以看到岑玉的家。她站在窗前看著,宋教授從她的身後摟住她,輕輕的反複的在她耳邊低語,“我的寶貝。我的小乖乖。現在是我的了。”
本來岑玉的爸爸媽媽是要在家請客的。Q市的人請客很簡單,到集市上買來新鮮的海產品,不用炒,不用煎,隻是用水煮煮蒸蒸,就可以做出一大桌美味的海鮮。外地來的人,沒有不喜歡的。
但是,宋教授堅持要請岑玉的父母,他說:“第一次見麵,沒有讓老丈人請客的道理。”
酒店離岑玉的家很近,她的父母溜溜達達就來到酒店的餐廳。見到宋教授他們開始還是有一點拘謹,但是宋教授很會調節氣氛,不斷的說笑,很快他們就放鬆了。
岑玉的媽媽謙虛的說:“我們岑玉不太懂事,還請你多多擔量。”這實際上就是當地人一種慣用的客氣用語,她實際上也不一定是這樣認為的。
宋教授卻是非常認真的說:“岑玉是我見過的最懂事的女孩子了,又聰明,又漂亮,還非常的善解人意。”
媽媽趕緊接著謙虛,進一步舉例:“岑玉就是讀書好一點,像個書呆子,社會上的事就差了,連婚姻也保不住。”
宋教授說:“高偉那是不識貨,失去岑玉絕對是他的損失,是他沒有那個福分。”岑玉驚奇宋教授的記憶力,她很少提起高偉的名字,他卻能準確的說出來。
聽著宋教授不斷的誇獎自己,岑玉心裏非常甜蜜。
從小到大,岑玉從來也不是任何地方的中心。
小時候,岑玉又黑又瘦,而隻是大一歲的哥哥,白白胖胖。那時,他們住的機關大院,夏天傍晚,就有許多大媽,大嬸,坐著小板凳乘涼。每次媽媽把兩人從幼兒園接回家,一進大院,就會被截住,哥哥會被要求表演節目,岑玉總是被忽略的那個。久而久之,她就習慣了,一個人站在旁邊,看人群中被人注目的佼佼者表演。
長大以後,努力學習,努力向上,實際上也是想象家人證明,自己也是行的。
現在,被人這樣的欣賞,岑玉感覺似乎是回到小時候,當大部分人都在欣賞舞台中央的主角時,也有一雙眼睛在看向躲在旁邊的小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