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玉上了飛機,找到自己靠窗的座位,馬上就要飛到美國了,她幾年來奮鬥的目標,現在似乎已經實現了,她反而沒有一點激動或者開心。這是九十年代中期,那時還沒有那麽多旅遊團體,飛機上安靜的很。她呆呆的望著窗外忙碌的機場,心裏麵空空的。
老公, 高偉,幾個月前提出要離婚,她沒有同意。臨走之前,她回了一趟老家Q市,想著要做最後的努力。可是,當天晚上, 看到他的時候,她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老公已經不愛她了。她哭著說,如果他回心轉意,她寧願不到美國。高偉說那是你一直努力的目標,現在終於實現了,不值得為我放棄這一切。如果你真的放棄了,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她現在感覺自己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雖然飄得更高了,但是沒有了掌舵的線繩,她不知要飄到哪裏,不知要落到哪裏。就像被風吹落的葉子,沒了樹枝的連接,就沒有了吸收養分的源泉,雖然暫時飄得很高,終究會被吹到地上,幹枯衰敗的沒了生命。
岑玉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高偉的情景。那是她讀研究生的第二個學期,是一個春天的周末,她和同學從香山回來,還沒進宿舍門,就有人喊:“岑玉,有人找。”
她想可能是大學的同學。因為大學剛剛畢業沒到一年,同學畢業分配的天南地北,如果出差來北京,就會回學校找她們吃飯聊天。 她一邊納悶,一邊推開門。裏麵坐在她床上的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生,看到她進來就站了起來,瘦瘦高高的,很耐看。立挺的鼻子,微微向上斜吊的眼晴。唇角微微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我叫高偉。”
“奧,。。。”岑玉有點愣住了,她不認識眼前這位。
“嗨,嗨,岑玉,這是高偉。”林芳祺一下衝進來,她手裏還拿著洗臉盆,看著岑玉說:“你忘了,我跟你說的,我的同學,現在T大讀研究生,將來也要去Q大的。你們先認識一下,將來是同事了也方便。”
岑玉記起來了,林芳祺是有提過,隻是她並沒有特別在意,沒想到竟然來了。
“我們來北京做調研,路過這裏,來看看老同學,芳祺說你也要到Q大任教,正好認識一下。”他像是看出來岑玉的疑惑,解釋道。
“哦,你也是Q大代培的?”岑玉問。那是80年代中期,研究生畢業的還非常少,Q市正在籌建自己的大學,沒有師資,他們就出錢委托幾所大專院校培養老師。那一年,由於有不同的經費來源,研究生擴招,所以像岑玉這種對學習不上進的同學也稀裏糊度的進入了研究生的行列。
岑玉總覺得自己是混入研究生隊伍的。那時,研究生數目不多,不是很好考,而且,大學畢業還是包分配的,她讀的大學是郵電部直屬的院校,分配沒問題,就沒有動力。她來自Q市,對回到Q市也沒有問題。大學最後一年,有一個月的實習時間,準備考研的同學都不到外地實習,他們在北京可以有時間複習功課。
岑玉本沒有考研的打算,她隨著同學到了武漢去實習,後來回想起來,她非常慶幸自己的選擇,武漢的小吃,過早,女人的潑辣,男人的熱情豁達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然而,回到北京以後,因為最後一年沒有什麽功課,她每天晃晃蕩蕩,不知做什麽。看到別的同學或是讀書考研,或是談戀愛交男朋友,經過分析比較,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她還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潛在的待發展對象,不是短時間可以實現的。考研隻要一本書就行了。於是她選擇了後者。
岑玉上大學之前都不怎麽注重衣著外表,一是因為家裏經濟條件不太好,沒有多餘的錢買漂亮衣服,二是爸爸媽媽希望她能集中精力讀書,不鼓勵她打扮。慢慢的她自己也不太在意了,記得上大學的第一天,她穿著嶄新的水紅色帶竹葉的上衣,水綠色的褲子,那是她唯一一身新衣服,自我感覺良好。第一學期冬天,媽媽給她寄來一件綠色的衣服。那時沒有什麽時尚的衣服,男孩子喜歡穿軍裝,女孩子也喜歡,但是要把腰收一收,這樣顯得身材苗條。她的這件是媽媽做的山寨版,過於肥大,她就套在棉衣外麵。
結果,就經常會有同學問:“你是哪裏人?”
“Q市人。”
“是Q市市區的嗎?”不相信的語氣。
“是呀。”
剛上大學時,她還不知道保持身材,直到有一次體檢,她是102斤,而同班的美女1.75身高,隻有95斤。從那時候起,她就開始注意節食,把體重降下來,臉就變成尖尖的了。她的五官不算精致,眼睛也不大,但有著小巧的鼻子,有點性感的嘴唇,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眯起來,看起來非常純情。那時,日本電視《血疑》正在上映,大家就說她看起來像演幸子的演員,山口百惠。
大學畢業時,岑玉還沒有男朋友,這在那時並不奇怪。
岑玉不是外貌協會,但絕對是個頭協會。雖然自己是個小個子,但她沒有把那時的偉大領袖作參考,絕對不相信濃縮的都是精華之說,就是喜歡高個子,一點也不會覺得高個子和她在一起會違和。高偉1米78,就經常抱怨不到一米六的岑玉。
記得有一次,他們走在Q市的海濱大道上,不知為什麽討論起個頭了。岑玉說自己一米六,因為每次在學校體檢,她量的身高是從1.59到1.61不等。她取個平均值。
高偉斜睨了她一眼:“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每次量都是1.60以上,很少是1.60一下。”
“一米六的個頭不可能還沒到我鼻子,不信我們量一量。”
“量就量。”
他們還真找了一個海邊稱體重身高的地方。那時通常會有老頭或者老太太坐在海邊,旁邊放著一個電子秤,一毛或兩毛就可以秤一秤。結果,高偉稱出來1.785,岑玉是1.585.
“怎麽樣?我說吧,我的感覺很準的。”
“不對,我從來也沒有低過一米五九。這個秤肯定不對。”
“要是不對,也應該我們兩個都低啊,為什麽我的反而高了?我以前秤,從來也沒高過1.78.”
岑玉隻好鬱悶的閉嘴了,她也搞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
看著眼前的帥哥,岑玉心生好感。 高偉並不是北京侃爺那種滔滔不絕,但是有問有答,不卑不亢。有時自嘲,有時嚴肅,頗為自然。他的聲音很好聽,是渾厚的男中音,由鼻腔共鳴那種。岑玉一高興,話就多起來了。
“你怎麽會想到要去Q市啊?”Q市的人本地主義很嚴重,對他們來說,除了北京,上海,就是Q市好了,別的哪裏也不會想要去。
“Q市是海邊城市啊,我是東北H市的人,沒在海邊生活過,很向往。”他的眼睛很亮,說這話的時候專注的看著她,似乎她就是他的向往。
“Q市有什麽好的,住的時間長了都一樣。”岑玉顯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誇Q市就是誇自己一樣,代表Q市謙虛,然後,還轉過來誇起了對方的城市,“你們H市多好啊,我從聽那首歌時就向往著去看一看,鬆花江,太陽島。”
“嗨,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尤其那個太陽島什麽都沒有。”高偉一擺手,也是H市代表一樣,不要在別的同行當中顯得太自大。
岑玉知道這種地域差別,她小時候在海邊長大,放了學就到海邊玩,覺得是非常自然的事,直到上了大學才知道,有些人長到十八,九歲還沒有見過大海,整天羨慕她。於是,她笑了:“我們在這裏謙虛什麽嘛。”
高偉也笑了,她注意到,他笑起來眼睛眯著,就沒有那種英俊的感覺了,還有一點害羞的表情。
他們聊了一會兒,因為同宿舍的人要睡覺,高偉就離開了,感覺還有好多話沒有講完。那時沒有手機,沒有短信,一座學生公寓隻有一台電話,話費太貴,又不方便,他們就開始通信。他們受的教育,年輕人要有宏大的理想,所以認真讀書,考上好的大學。究竟什麽是他們的理想和抱負呢?其實也是非常含糊,但就是想要做出一個很大的目標,才顯得不是很平庸。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很有共同點,一來二往的,信件寫的還很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