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 川端康成
也是雪落的夜晚,我捧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國》。青白的硬麵,中午才拆了塑料軟封,和另外三本書,鋪在我的麵前。這四本書,昨天從國內背回來,放在行李箱清理的最末,仿佛不這樣,不足以鄭重,不足以清爽。
清粥之後是衛生。屋中尚好,除了廚房,沒有多少堆積物,不知是家人臨時抱佛腳還是本來如此,今兒不追究了,隻莞爾一笑。不曉得為什麽我的爺娘,對不能預見無須預見的隔代事,操心不已,做不到不追究呢?哎,不多想了,接著打掃我的衛生——擦洗炊具、灶台和冰箱,然後撣灰擦地澆花。兒子代澆了一次,花泥還是幹到底了。兩盆嬌小的蘭花趕緊先泡水,另外的等明天,澆花盡量不用新水,於是接了一桶水等它變舊。
給行李裏的物件一一找到新歸宿,等到一切如舊,整整齊齊,心裏得意。去點了一枝以前買的每日香,淡淡的味,淡淡的煙。妹妹新送的藏香還沒找到合適的香具。想起在一家景德鎮瓷器店看到的倒流香,從佛手香具裏飛流直下,宛若瀑布,嫋嫋婷婷。可惜佛手造型不中我意,另外兩個也比較粗鄙。小雅的倒流香,必得配輕巧的造型,方珠連合碧。隻好悻悻而去。如今,點了舊香,翻著新書,人是否如故?雪花飛散,我在何處?
身在一處,心在兩處。
遠方的父母,是顰是笑?嬌小的姐姐,是否在奔波?每隔一天的血透,媽媽和護士是否言和?樓上樓下的背負,姐能吃得消麽?瘦到皮包骨的老母親在背上已經沒有多少份量,隻怕她倔強,又打又鬧。一日一出戲,回頭哭,轉身笑,隻為十幾日有限的侍奉,好讓已經忘記我的母親再想起我,好讓閘水止不住的爸爸多倒點他的故事出來,有一天讓我寫成文章。望高堂,不勝寒的年紀,裹在嚴嚴實實的棉衣裏,經常一身汗地望著他們,五味雜陳。大年初一和姐姐去妙果寺燒香,佛前菩薩前,隻求一願,願他們身安心寧。一把屎一把尿養大我的父母,如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來還。受苦受難的雙親,也是我的菩薩,來熬我渡我。
本來一位朋友都不想見,把每一分鍾都給父母。三、四天下來,身心疲憊,於是,去見了兩撥老同學,獲取陽光,好回來繼續發亮。想起主動開車送我去車站的阿眉和美樂,想起那些配合4小時血透間隙的小聚,隻有感激。三、五年的情誼,延續了三、四十年,如今隻給予不索取,有緣相逢,為真情誼。生命裏的每一刻安寧,都是給與。
被父母占據每一個念頭、每一分鍾的世界,漸漸地退到了身後。在波士頓轉機,空中小姐變成了大媽,鄉音被卷舌頭替代,星吧咖啡消去了拉麵的濃鬱,白天變成了黑夜,喉嚨變得腫脹。
什麽也不想,隻想大睡一覺,醒來是明天。
天明了,滌衣濯手,像是為自己洗塵。去中國店買幾樣菜,做些清淡的飲食。一來薺菜豆腐羹,二來雪菜豆絲,三來肉丸冬筍白菜湯,四來清蒸鱸魚,五來紅燒百葉結五花肉,先生又炒了小油菜,我燉了鍋銀耳蓮子羹。備好的其餘菜,趕明兒做蓮藕小炒,山藥木耳雪豆,蒸茄子,和白蘿卜骨頭湯,再燉鍋南瓜粥,淡淡的香,融入嘴裏和胃裏。
雪國凍結了的霜柱,掛在我的天地間。淡淡的雪影投在窗戶上,屋裏屋外一片清亮。
——止筆於2019.2.11 美國西花草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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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好!
“點了舊香,翻著新書,人是否如故?雪花飛散,我在何處?” ——知否?知否?應是紅肥綠瘦。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這句:) -- 最近這個電視劇很火:)
歸舟的文字總是如此精致優雅,讀來餘韻繚繞,連美食都仿佛散發著書香:)
。。。喉頭不自覺的動了幾下。上頓飯仿佛是很久遠的事了。
難得一見的好文章,珍藏在心底了。歡迎歸舟歸來!
我非常喜歡我朋友先生楊青的古琴,你可以在喝粥的時候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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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肥綠瘦的季節,快快來到吧!
故鄉的文字,故鄉的味道,故鄉的人情與世故, 即使在異國他鄉,還是淡淡的散發開來,觸手可及,觸景生情,觸物興懷。。。。。
你也是,回趟國好像不帶幾本書回來就跟沒回一樣。你這一趟也不容易,奔波在家和醫院之間為了盡一點孝心,這也是我們漂泊在海外的心頭之痛。
“點了舊香,翻著新書,人是否如故?雪花飛散,我在何處?” ——知否?知否?應是紅肥綠瘦。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到這句:)
文中的每一處都引起我的深深共鳴。我也在計劃回國,每次合著父母的生活規律,也是搞得身心疲累。好好休息,多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