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淪陷一碗溫州鮮肉小餛飩
引言:
揮車南下,手卻躊躇起來。在家的十日,居然隻寫了寥寥幾筆。不是沒見著啥,是見到太多,無處下筆。一路特意坐火車,為的是多看幾眼,而不是天上忽忽略過。結果是一路病過來,發燒肚瀉,昏昏沉沉熬了8小時,最終駛進了甌江邊上的城。浙南峰嶺環繞,山高水長路更長,仿佛越洋還不夠,到了跟前還要夢裏回鄉。他鄉思故鄉,故鄉是個夢。到了故鄉,哎,我是一個夢了。
好吧,既然沒有天天寫,水就流不起來,行雲就暫且存放在子喬處:-)不如分成主題,概括來寫。
不能免俗,第一個就是吃。
回國前,我和先生說,我們拉個清單吧,回去想吃什麽,別到時候忘了。不是麽,流了一年的口水,不興我拿海碗去一個個討回來該我吃的那一口?
在北京的幾頓沒有大寫特寫,就為了留待後頭,一起寫,接幾碗你的口水。真要開始寫,第一個躍入腦海的卻是小吃——溫州鮮肉小餛飩。餛飩誰沒有吃過呢,一碗湯溜溜的,十來個皮包肉,灑點綠蔥花,熱乎乎地下肚。美國的Costco都開始賣了,周末還可以去東方店買點餛飩皮,自己包幾十個,凍起來慢慢吃。所以算不上了不得的鄉愁。餛飩名字各異,雲吞是廣東的叫法,四川叫抄手,江西叫清湯,湖北稱包麵。千變萬化,味道也不盡同,最得我意的還數溫州餛飩,別說國外,國內其它地方的都遠遜溫州小餛飩。待我講給你聽。
一年少正華的姑娘,落座對麵。蕾絲黑短裙,土黃短上衣。八仙隻一仙,悄悄然隻隱約聞得香水。臂上鬆鬆斜著玉鐲,美甲尖尖。不稍幾分鍾,藍花大碗端上桌,姑娘的蘭花指,挑起瓷勺,攏一攏垂簾鬢發,燈籠一樣的小餛飩輕輕送入唇齒間。妙就妙在瓷勺,圓潤厚醇,不似鋼勺的薄刃,堅硬畢露。溫州小餛飩無褶,煮過後蓬鬆透明,在碗裏裏如一朵朵芙蓉,盛在瓷勺裏又如和衣而臥的貴妃,軟綿無力,衣袂垂垂。水裏泡大的餛飩充滿了瓷勺,裙裾卻不被割斷。滑溜溜吸入嘴裏,剛好一口。再看碗裏,紅頭蝦皮,鸚鵡菠菜,黃絲蛋皮,紫菜雲蓋。隻有點點油星,鮮而不膩。我們吃完了,姑娘也站起來了。吃溫州小餛飩,不得不如此精致。這是我淪陷一碗12元鮮肉餛飩的故事。
和子喬一樣,烤鴨是每回必吃的,這回,我吃了3次,專挑最肥膩的鴨皮,還要蘸了白砂糖吃,有點小時候豬油拌飯的架勢。油拌糖,洗大腸,我這樣安慰自己。反正計劃好了回美國後做一次腸鏡檢查,回國三周攢的油水一定是白吃的,哈哈,想吃還怕沒理由。
溫州並不是我出身的地方,溫州話也不是我的第一語言,爹媽一口江蘇話,我的故鄉該怎麽算?爹媽在哪裏,哪裏就是我的故鄉吧。回鄉,就是回鍋。一不小心,我又找到吃的理由了。
長在溫州,海貨水產從小吃到大,便宜時光才幾分錢一斤,海貨當飯吃。生冷的醉蟹、燙花蚶、炒黃泥螺,腸胃出問題的我不敢碰。其它蝦兵蟹將,大快朵頤。帶魚雖然哪裏都有,南方的肉質細膩,小而鮮嫩,燒好了,久存不腥。有一年在姐姐家吃了普普通通的帶魚燒鹹菜,從此念念在心,這次也是一路吃下來,盡管它不登大雅之堂。姐姐說:“現在的帶魚不好吃,現在是禁漁期。“ 我先生就自己去金勺子買來一人悄悄吃。在寧波,更是有恃無恐公然宴席上點了一盤帶魚。離開上海,我從妹妹家兜了幾塊帶到北京讓先生接著吃,其實準妹夫做法極其簡單,就是鹽和花椒。海味就得簡做,留得原味。還有海瓜子吃過麽?跟磕瓜子一樣,有癮的。都是用的舌功,輕輕一勾勒,瓜子肉落入口中。一盤炒海瓜子,轉眼隻剩透明的殼,堆成小山。
最開心的是吃到了楊梅,19歲上大學後再與它無緣。這回被我撞上,豈有放過之理?你說望梅止渴,我說其實好梅不酸,那個成語是騙沒吃過楊梅的人。楊梅成熟在梅雨季節,故稱梅子。梅子汁多,黑紅滾圓,遠遠便聞到濃香。小時候茶山的朋友送一籃子來,我們吃到口舌碎爛,因為怕存不到第二天。後來媽媽跟溫州人學了用燒酒泡梅子,連糖都不用放。盛夏時節,讓我們喝小一口梅酒避暑,香極甜極。記憶中的食物,哪能不香?梅雨季是出了名的悶熱潮濕,尤其雨停的日間,空氣濕度高達90%,渾身黏到可以粘蜻蜓。吃到楊梅,甜到口裏心裏,抵消了皺眉。
凡回國,下館上堂會故友,免不了。他的我的,一起見了,舊友成新朋。筷下借道,杯裏存誼,中國人的社交,無飯不歡麽。在北京的兩次已有記錄,南下溫州,第一宴就是媽媽生日、父親節。巧上又巧,兩人的節日碰在一天,使我這趟旅行效率翻倍。難得子女都到齊,眾人烘雲托月般,左一筷右一勺,鮮花饅頭一起掉,哄得老人家開心。完成此行第一目的。有一件事,說來你不信,在我離開溫州前一夜,失聯40年的小學同學,神奇地通過我姐姐找到了我。記得我還在多倫多機場的時候,說過我上哪裏播一個尋人啟示,找到我的往事和故友麽?冥冥中,故友們也許聽到了我的啟示,在我將要揮手之際,給了我一個隆重的午餐!推門一屋子的笑臉,我太驚了。飯桌裝不下40年的回憶,3小時填不滿這麽多的空格。往事一起回來,往事又仿佛不曾離去。見到亦師亦母的啟蒙老師,依然是我心中的模樣。我拿出小學五年老師給我手寫的評語和成績單,老師拿出我寄給她的所有信件。原來,我從來不曾走遠!
鄉音全改,同學不在意,統統用普通話代替。我不喝酒,且用飲料碰杯。當年弄哭不少女孩子的頑皮男孩,成了主事大哥,誰會想到呢?“你偷過我的橡皮!“ 我指著阿勝說。不管到底是誰,他擔當了班裏所有男孩子的罪名,嗬嗬。阿勝為我點了名貴的甌江鳳尾魚,因魚的尾巴像合攏的鳳凰尾而得名。又因上市時節滿腹是籽,溫州人叫它“子鱭”。5到7月份洄遊到甌江口江心嶼附近鹹水淡水匯合處產卵,我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啊。5月初捕撈的鳳尾魚魚骨是軟的,魚肉細嫩,不需刮鱗剖肚,隻從口中掏淨內髒,油炸後魚骨魚刺酥脆,入口即化。我回來一查,嚇一跳: 2兩以上的鳳尾魚售價要300元/斤左右,難求時可高達3500/斤。這是我修來的口福嗎?心有惶惶,下次見麵,但求隨意,粗茶淡飯,暢懷就好。恕不能一一道來,在座的、不在座的,記得的菜、不記得的名,過去和現在,都在我的肚子裏:-)
後來的甬菜,會寫在寧波的行程裏。
看看,寫起美食,口水三尺。梁實秋、汪曾祺各寫出一本吃的書,我僅一文(也許明天就改了主意),夠克製。還沒寫溫州的燈盞糕、敲魚皮呢,雖然比起千錘百煉的雞伴茄差了幾座紅樓,卻也可以讓味蕾不寂寞。
好了,就此打住。容我上批美食片,一圖抵千字。
——2017.7.24.於美國西花草堂
甜豆腐腦,薄荷、白糖、桂花輕輕一灑,最嫩不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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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先生帶回冰糖楊梅給我吃:)
溫州的小吃,我更喜歡魚圓。魚肉裹了一層薄薄的澱粉與蔥薑末,鮮味與口感齊備。
歸舟這個圖文並茂的吃帖,饞煞多少人!!!
我也說不清我算哪裏人,和你一樣:爹媽在哪裏,哪裏就是我的故鄉吧
歸舟老鄉妹妹啊,你的溫州之行,之美食勾起了我的記憶啊,小時候去爺爺家,就覺得飯菜都這麽好吃,印象深的一是鬆糕,二是過年時用魚肉和生粉敲成的魚麵,放在湯了,真是鮮極了。最後一次去溫州是2008年,想念那裏的一切。巧了,我先生是寧波人,等著你的下一篇遊記啊。BTW,照片拍得好啊,尤其那咬了一口的楊梅, 這一口咬得好啊...
江南七月雨
恰是楊梅季
故人萬裏行
歸思一葉舟
寫好了之後才發現,每行的最後一個字恰巧是:雨季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