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住的教工大院,幾乎家家養雞。剛開春,鄉下雞農挑了兩大擔竹篦編的簍子,到城裏街走巷。“停下來,停下來,看看。” 小孩子都圍過來,蹲著看簍子裏擠擠挨挨的黃毛小腦袋。聽到小雞們嚶嚶地叫,跌跌撞撞地靠著,半大不小的我們,竟生了憐憫之心。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摸絨毛,或者捉一個托在手掌心裏,抬頭看看媽媽。媽媽們大多買十隻,雌雄不論,品種混雜。
買回來的小雞,用一隻竹籃子,墊些棉花,墊一層稻草,用小棉被蓋上,放在家裏暖和的角落裏。每天把它們放出來,在太陽底下跑跑。喂大米,喂水。小雞笨笨地,不知道什麽是飽了,隻要喂食,沒有不吃的。我隻好一隻隻地摸它們胸口的胃袋,差不多飽了了就停止灑大米。小雞雛如嬰兒,嗜睡,而且隨時能入眠。我閑著沒事,就捉一隻來,放到我的衣襟後麵。小雞雛跌進了黑暗裏,馬上閉上眼睛,縮著腦袋,搖搖晃晃起來。薄薄的眼皮,幾乎透明,蓋住了眼珠,溜圓。我有時會放自己的袖子裏,小雞就使勁往裏頭鑽,弄得我好癢。
小雞也通靈性,我放學回家,小雞會一窩蜂朝我跑來,圍在我的腳底下,嘰嘰咂咂。我蹲下來,灑點米,摸一遍小雞。有一回,覺得它們急迫得有點不正常,還沒長羽毛的翅膀張開了,朝我奔來。一看地上,似乎有血跡。數了一遍,好像少了一隻。我實在不明白,趕緊叫來媽媽。媽媽說,可能被黃鼠狼叼走了。我沒見過黃鼠狼,卻從此知道,這些小生命們,需要我的翅膀。
我有空就陪著小雞們,看它們哪個跳得高,哪個最大,哪個最凶,哪個最瘦。霸道的雞, 我會去揍它。覺得太老實吃不飽的雞,我會單獨喂它。我學會了觀察它們的屎巴巴,顏色不對,就知道生病了。掰著它們的嘴掾,灌幾滴消炎眼藥水,或者化開的黃連素。仍然生病,我也沒有好辦法,隻能期望第二天好起來。白天睡著最多的,就是最弱的一位。有一天,發現倒在地上,或者早上打開籃子,身體僵硬了。我默不作聲,因為手足無措。媽媽或者爸爸處理了屍體,我從來不敢問它們被送去了哪裏。每年,都有兩到三隻小雞無法存活。
活下來的,開始長出了羽翼,顏色也漸漸變得不同,從來沒有一式一樣的。每隻雞的性格也開始不同。那隻白雞塊頭大,步態也雍容,從來不慌不忙,我給她起名太妃。那隻灰雜毛的雞,瘦瘦小小,老像是被誰欺負了一樣,我起名為麻雀。還有這隻,從來不合群,總是單獨在垃圾堆裏趴食物,叫阿毛怎麽樣?這隻第一個生蛋,叫頭生吧。每個月,都要給它們秤重量。它們長大了也和我不親了,抓它們要追著跑,老大不情願。綁了翅膀或者腳,爸爸提了砣秤,幫我一個個秤。我有一個小本,每隻雞的重量一一記下。到了產蛋時節,記下日期,哪隻雞高產一目了然。每隻蛋也標上雞的名字,放在砂鍋裏蓋上。
公雞從來沒有名字,一開始打鳴,一開始滿院子欺負母雞的時候,就被宰殺。哪家不舍得宰,天不亮,一院子的人就被吵醒。當老師的臉皮薄,趕緊割喉。我永遠躲得遠遠地。袖管裏爬過的小雞,被滴盡了血。衣襟後還留有絨毛的生靈,上了餐桌。媽媽夾一塊雞肉給我,我要嘔出來,甚至連湯也不能喝一口。隻有雞心,連哄帶騙地吃下去。小小雞心,隻有拇指那麽大,卻偷了我多少心腸。
小時候不懂,為什麽不讓母雞們孵蛋。翅膀張開蓬鬆鬆,喉嚨裏咕嚕嚕叫的時候,就標誌母雞發燒,要孵蛋做雞媽媽了。她們坐在自己的蛋上不肯離開,大人們使勁趕她們出來。還要在木盆裏裝滿冷水,把發燒的母雞腦袋按到水裏。折騰幾天,母雞會“醒過來”,不再孵蛋。不記得自己是否參與,母雞在水裏撲騰的樣子,我一直記得。
母雞們後來老了,也被煨了湯。下一年,繼續買小雞,養小雞。有一年,整個雞窩被端了,小偷半夜悄悄提了幾家的雞籠。那隻瘦瘦的生了病的麻雀得以幸存,因為它躲在雞籠外的角落裏。再一年,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我放學回家,媽媽告訴我,雞沒了,工宣隊來把滿院子跑的雞用棍子打死了。
從那以後,我們沒再養過雞。
過了12、13年,我才開始吃雞肉。
——於2017年5月29日 • 西花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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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理想主義不會被擊碎。
你的這篇讓我想起我家也養過,小雞生病動手術,還是死了。我那時候才一年級。一隻母雞讓農民代養,瘟疫死了。
我那時不愛吃雞肉,是不是和養小雞有關呢,沒有想過。
你在我心裏是不在意點擊率和上不上首頁的。我以前認真花時間寫的沒有上首頁,而隨便寫的卻上首頁的太多了。
所以,現在反而想開了。
我先不說管理員的標準是否客觀,本身這個標準非常傷人。嚴肅文學創作是條艱辛的路,且不說我寫得好不好,我一直想堅持自己的路,不媚俗,不當標題黨,每一篇都當成要去報社或者出版社投稿的心理標準去寫的,用心用力。看來這條路在文學城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