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又是悄然一夜雪!都入三月,屢次熬夜,屢次推門一個驚喜。不過下的都是薄雪,見不得日。如今的這一場,一時半時打不住。風卷起雪塵,撲麵打來。眯眼望去,空寂白野。樹霜一路掛去,望斷了視線,還是雪!
天明了,依舊的白沙漫漫。望故國,正是暖春三月的驚蜇。
北京的雪,在我的心頭徘徊已久。去年北京的第一場雪之後不久,我在國際學生處看到一份中文《中國科技報》,四版印發了一張黑白的《國子監雪圖》。那一片冰天雪地,居然讓我心暖了許久。在京數年,從沒看過國子監。那一片青衫薈萃之地,究竟有何神力,借著光,借著紙,向遠方的我召喚?
於是此次回國,有一站便是國子監。
從安外大街南下過立交橋,下一個路口麵東便是國子監街。當然從東四大街也可入得國子監。街口擋著一個黃色琉璃牌摟。這便是國子監的入口集賢門了。門後,是兩溜筆直的枯樹。雖是最冷的季節,卻無雪。那兩排樹曾披著讓我感動不已的雪,讓我回想起上嗬氣成霜,下顫顫巍巍的狼狽。寒氣入骨,澡雪而精神。如今踏在了故國的土地上,卻無白緞可踩,無雪雨可沐,隻有車輛板車腳踏車叮當穿耳,所見的是幾棵古樹和石碑。那座龐大敷彩大花轎似的建築辟雍,曾迎接過乾隆的聖座欽講,在鍾樓鼓樓鍾鼓齊鳴,波光瀲灩香爐嫋嫋之中,完成一章《大學》。沉寂下來的天子之學府,吐訥過明《永樂大典》、清《四庫全書》的手稿,而今隻剩得鼓詞俗曲,成了現址首都圖書館的精華。我不知道這座上下七百年(也有從隋煬帝起算的)的高等學府,何以落得了不足二兩銀子便可捐個畢業證書的地步。它的輝煌和清高,嵌在了淡退了的朱漆描金梁柱中,落在了我匆匆的一瞥後。
東出國子監街,對麵不遠處是氣宇軒揚的雍和宮。現代的立交橋和車流,已經淹沒了它的宮門。周圍高低的灰色建築與它齊整的朱牆黃瓦極不協調。我沒有進去。在我的眼中,它是那麽遺世而孤獨,又是那麽傲世而美麗。
窗外,獨六瓣的雪花,還在縮著身子到處飛舞。說不清楚為什麽,對生長在南國的我,幹爽的雪,就象是夏涼無汗的憂怨美女,讓人既有欲親近為伴的憐惜,又有退而遠觀的敬慕。無論進與退,最是安祥時刻。
北都雖不是雪都,但雪,卻總讓我想起這座城市。想起雪,仿佛又聞到了烤火爐邊的紅薯香。
“師傅,來一塊烤紅薯。”
“哎,好勒!給您哪。”
凍僵的手托著一團和氣,邊吃,邊走在熙熙攘攘的安外大街上。
文/圖:夕陽影裏一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