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夕陽影裏一歸舟
遇上李娟, 純屬偶然,何許人也?風格手法?全然不知。下載的幾篇文章,先翻《冬牧場》,就是衝著題目,大氣,其他沒有預想或期望。接下來的一天半裏,看得天昏地暗,直到雙眼模糊,改聽,聽機械閱讀煩了再眼讀。這個李娟,自己玩得驚天動地,害讀者也一起幸苦。
《冬牧場》是長篇紀實文學作品,作者隨新疆阿勒泰地區的一家哈薩克牧民在北疆遊牧三個月。冬天零下四十度,雪是唯一的水源,雖然她不用去牧羊,卻每天要走很遠去背雪,累到後來發誓不再洗頭洗澡洗衣服,女孩子和城鎮熏陶的矜持習慣放下得那麽徹底。在生存麵前,講究是徒勞的。在沙漠裏,幾個月沒有蔬菜和水果,以致滿口長瘡,這也不算什麽。風刀子雪刀子裏天天鏟羊糞,趕小牛,背雪化雪,收攏羊群,時時夜裏凍醒。。。非常人能受。最難受的是寂寞!有手機嗎?有網嗎?有電視嗎?有電話嗎?有報紙嗎?有收音機嗎?有人嗎?!放羊的每天出門一呆就是七、八個小時,一個人,作伴的是吃草的羊,如鍋的天空蓋在白茫茫的荒原上,還有徹骨的饑寒。荒漠裏的生命是暗淡的,除了白色就是暗褐色。長冬漫漫,正如作者所說:“這綿延千裏的家園,這些大地最隱秘微小的褶皺,這每一處最狹小脆弱的棲身之地……青春啊,財富啊,愛情啊,希望啊,全都默默無聲”。在這樣如刀斧劈開的極簡環境裏,人就像是長了腿的空口袋,需要不停地往裏頭裝東西吃才有安全感。但是這本書看完後並不憂鬱或悲傷,哈族人世世代代的生存方式,苦樂勻雜,一點不缺愛善。
《冬牧場》可以講很多,想很多,留待讀者自己去發現,我最感興趣的是創作手法。紀實也有創作,按時間順序的流水賬是最容易的,很高興作者沒有偷懶。四章三十五節,分類寫冬窩子,荒野的各位主人,食物和訪客,以及串門。最出彩的是前兩章,剝繭遞進,厚實又詼諧,展開了冬牧的全景圖。後兩章開始鬆軟,幾個小故事重複,層次也單薄了,一副急於打包回家的樣子。作者在阿勒泰牧民中長大,我想是樸實的大地和人造就了她樸實的文風,字句毫無雕琢,大段大段的原生態,偶爾夾上她的感慨,容我摘幾句:“太陽未出時,全世界都像一個夢,唯有月亮是真實的;太陽出來後,全世界都真實了,唯有月亮像一個夢。”“一進入荒野,當你微弱的隻剩呼吸時,感到什麽也無法填滿眼前的空曠與闊大時, 就隻好唱起歌來,隻好用歌聲去放大自己的氣息,用歌聲去占據廣闊的安靜。”“天地之間空無一物……那像是世界對麵的世界,世界盡頭的世界,無法進入的世界。我們還是沉默著慢慢進入了。”莫說她是草原最後一塊未被汙染的原玉,我覺得她的文字更像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粗鹽巴,有棱有角,看起來暗淡,放碗裏嘎巴響,吃胃裏回味良久。《冬牧場》的李娟是紀實的,也應該止於紀實,她試圖解開更深層的迷惑,比如遊牧與定居,逐漸拋棄傳統生活方式的下一代…..她很吃力,印象中她用得很多的一個形容詞就是“無話可說”。不如幹脆不說,曆史自會回答。
作者李娟是個樂觀的女性,在挫折和磨礪中總能看到光亮。開篇時對她的印象是不修邊幅,趿拉著拖鞋,腳後跟皴著露在外頭毫無覺察,蓬頭散發,大聲說話的那種女子。讀完書,看到她的照片,原來是位瘦小個子的戴眼睛女性,笑得淺淺,真是顛覆。她把自己的嬌養之身,放逐到生存邊緣數月,不管最後寫得怎樣,都足以讓我靜默。
止筆於2015年10月8日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