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影裏一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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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外婆

(2013-04-05 20:06:21) 下一個

 

外婆是小腳。腳小手小眼細心細。外婆總是穿斜襟布裳,抿著齊耳短發,到了八十歲,還是黑白摻半的花發。外婆做得一手好菜,傳母親,母親傳姐姐。外婆一生不改鄉音,到上海,到常州,總是一口無錫話。

外公外婆都是出身無錫石塘灣的小戶人家,父母包辦的婚姻,也白頭到了老,同年同穴。外公給一家五金店做帳房先生。做久了,也懂了一些道道,加上外婆非常節儉,有了點積蓄,便跑到常州自立門戶。外公是個老實人,外婆雖是家庭婦女,卻很潑辣能幹,沒人敢小看他們的五金店。漸漸地,生意越做越大,有了幾家分店,舊上海的一些五金用戶也會跑到他們那兒采購。現在常州的五金店老字號,就是外公當初的家當。這其中有外婆很大的功勞。外婆節儉到了幾近吝嗇的程度:從不倒餿飯餿菜,從不舍得扔東西,雜物最後攢了一小屋。母親年輕時隻有一件布旗袍,晚上洗了第二天穿。家裏從來沒請過傭人,外婆母親的吃苦能幹就是這麽練出來的。可是1949年後的“公私合營”,外公外婆一生的苦心經營一下子充了公。“破四舊”又抄走了大部份私人所藏,隻剩下幾樣家具,擠在一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屋裏。辛勞了一生的外婆清貧度餘生。

外公外婆有我們八個外孫外孫女。外公有高血壓,怕吵,愛閉了目養神。我們就跟外婆鬧。常州人管外婆叫“舊婆”。一進門,我們便會一連串地大呼小叫“舊婆舊婆舊婆。。。!”外婆便會假裝生氣:“哎呀呀!煩殺寧咯”。我想外婆一定是喜歡子孫繞膝的,每次我們去看她,外婆總有好吃的給我們這幫小饞貓。記得有一回,大人們吃完了都撤下,我們這幫小玩鬧不善罷休,橫掃八仙桌:不光把滿桌飯菜兜個精光,每空一個碗,就將碗、盤倒扣,排成一隊。最後空碗們在紅木桌上蜿蜒浩蕩,而我們,個個倒栽床上,或趴靠背椅上,或蹲地上,笑疼了圓肚皮。外婆的家小,外婆的家暗,可外婆的家很溫暖。

祖母家離外婆家很近。有一陣,父母很忙,就從浙江把我送到江蘇老家讓祖母帶。每次姑媽或祖母領我上街從外婆家門口經過,我總忍不住要抬頭望望玻璃窗,不知忙碌的外婆在做什麽。多希望外婆出現在窗口,喊我上去。外婆的矮櫃裏,鎖著我花花綠綠的幻想。記得夏天午覺起來,外婆常會打開銅鎖,摸索出一個小飯盒,一人發一顆玻璃紙包的糖果。我們快活得不得了,糖下肚了,花玻璃紙就用指甲蓋刮平了,壓書頁裏。那時候,我們是盼著在外婆家睡午覺的。

印象中,外婆從來沒歇下來過,一日到頭忙裏忙外,細碎的腳步聲樓上樓下,屋裏屋外地響著。天還沒亮透,就拎著竹藍子去買菜。回來做了早點,又去河灘頭淘米洗菜。運河有點距離,外婆的小腳走不快,這幾趟來回就得一上午,接著又趕著做午飯。家人吃喝洗漱的水也是外婆千裏迢迢,用小木桶一趟趟拎回來的。後來總算搬進了新村,住了一樓,有了自來水,可菜場更遠了。外婆的視力聽力漸漸退化了,穿街走巷,摸摸索索,走得很慢。妹妹與外公外婆生活了十來年,成了外婆的眼睛,耳朵。有一天,父母決定把妹妹領回自己身邊。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外婆就癱瘓了,從此躺在床上,再也沒有下過地,直到終老。

外公外婆的靈柩雙雙被送回無錫老家,葉落歸了根,葬在青蔥的錫惠山上。外婆,您在生無暇流連的太湖,將被您一寸寸地過目。您被歲月洗盡的鉛華,將重現青山綠水間。您的愛,如一湖浩蕩的水,讓我們受用不盡。青山依舊在,鬆柏依舊在,我們的外婆依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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