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29)
2020 (38)
在我不同時期的工作圈裏,遇到過幾位來自前蘇聯的同事。可能是因為那些特殊的曆史紐帶,我們和他們之間很容易產生共鳴,彼此就成了可信任的小夥伴兒。
葉卡捷琳娜(Ekaterina)來自拉脫維亞(Latvia),她的名字有點不好念,姓更拗口。入鄉隨俗吧,她善解人意地讓我們稱呼她Kathy好了。Kathy笑起來眼似彎月,梨渦淺現,一副不會操心的模樣。實際上恰恰相反,她一路走來總是磕磕絆絆的,這要麽是因為路途不平坦,要麽是緣於步履太匆忙,要麽是二者兼而有之。
在家鄉,她是一位牙科醫生。來美後,周轉一番, 她陰差陽錯地進入了製藥公司搞研發,我們在同一部門打工。本來,這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領域,但畢竟專業不對口,力不從心的她心理上就一直有做小媳婦的陰影。
終於,Kathy開始了逆襲計劃——讀MBA。她自掏腰包在明大商學院讀書,白日上班,晚上鑽研各種case,眼瞅著她從一個甜美女人慢慢地朝著憔悴大媽的方向奔去。學位證書辛苦地拿到手後,她揚眉吐氣地離開了我們部門,到口腔醫療設備的售後部門報到去了,這也算是和她的牙醫背景走近了一步,我替她舒了口氣。
沒想到,過了一些時日,我收到Kathy的伊妹兒。她想跳槽,請我做推薦人。和我通話時,她急促的聲調透著心緒的繁亂。她說,她就像是被狼群包圍著的一頭綿羊,與從前做科研的同行相比,現在的同事糟糕透了。此外,和抱怨產品的客戶打交道,也不是她的菜。我大吃一驚,隻聽一麵之詞,也不能隨便判斷。不過,過去的她確實是溫順的羊羔,不曾和同事有過啥疙疙瘩瘩的。
Kathy的運氣總是不太好,哪怕是生娃。懷孕期間,她患上了妊娠高血壓,視力由模糊變失明,嚇壞了大家夥兒。好在她的失明是暫時性的,可是她對如此恐怖的記憶似乎也是暫時性的。在接下的幾年裏, 她又兩次歡喜地官宣,“我又有寶寶啦!”她豪邁地辭去了讓她心灰意冷的那份工作,開始了相夫教子的日子。每年聖誕,我都會收到她寄來的全家福,看著三個可愛的萌娃,我想,退一步柳暗花明,這未必不是好事。
Kathy的運氣又有很好的一麵。她的當工程師的老公高大儒雅,憨厚貼心,特別地寵她。在她家做客時,我們會聊聊兒時看過的前蘇聯電影和書籍,感覺是在和老朋友交談。Kathy做的一道甜菜根沙拉特別好吃,裏麵有很多的核桃仁。
不過,Kathy終究不是個安分的人,她開始懷念起那些修理牙齒的鉗子、鑿子、梃子和鑷子了。聽到她絮叨著準備讀明大牙科,我並沒當真。我們那時住得較近,因為遠處偶爾經過的火車的笛聲,她會難以入眠。她身旁又有三個繞膝的小娃娃,這書該咋讀?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她的遠方的母親罹患癌症,她憂心忡忡,會問詢我一些不知從哪裏搞到的中醫藥偏方,希望奇跡的降臨。
時鍾上的時針,分針和秒針在不停歇地轉著圈兒。Kathy拿下了DDS學位…Kathy開始到牙醫診所上班…Kathy一家搬到了西雅圖…Kathy在USC獲得了 Advanced Degree in Cranio-Facial Biology…Kathy有了自己的診所…這位乘風破浪的姐姐一旦狠起來,好像啥都擋不住。
在她診所的網站裏,我又看到了笑意粲然的Kathy,她笑得很自信,人也似乎年輕了許多。我一麵讀著她的自我介紹, “Dr. Kathy and her husband have three children. Their family spends a lot of time outdoors hiking, swimming, and camping in the beautiful Pacific Northwest. Kathy also enjoys cooking, cycling and yoga.”一麵輕輕自語,“你好,葉卡捷琳娜!”
倘若Kathy當初直奔牙醫大道,就會少走彎路少遭罪。然而,生活裏是不能按undo鍵的,摸著石頭過河也是沒有選擇下的選擇。這些年下來,Kathy一直在修正路線,朝著她心中的目標艱難地攀登,不曾停下腳步。慶幸的是,她“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願也”;而我們很多人,一番折騰後,卻是離自己的“初心”越來越遠,甚至/或者不得不,忘掉那份“初心”。
所有的我們都在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各人看到了各自的風景,我相信,葉卡捷琳娜看到的景色應該是有更多的層次。
這是我們一起工作的地方。
多謝一如既往的好文分享!
謝謝您分享的好故事,我特別佩服生命能量充沛的人,在這一點上其實也是不分性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