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晚點,入住那個大門邊畫著一把椅子的旅館後稍事洗漱天就黑了,趕緊出門去找晚飯。步出旅館女兒發現忘帶手機,他父女二人回去取,我站在門外等。旅館緊隔壁是一家賣工藝品的小店,已經打烊,櫥窗裏齊刷刷地站著幾排粘土燒製的人偶。我很累了,隔窗默默觀。人偶的頭直接長在肩膀上,沒有脖子,姿勢相同大小不等。周遭在黑暗裏,櫥窗宛如一個舞台,燈光照著的它們像是某一種怪物,神秘的,構成布拉格給我的第一印象。
兩天以後我們去約瑟夫城(猶太區),出來舊新會堂後進去會堂開設的禮品小店。我又見著那種人偶,這一次是光天化日。戈倫,我知道了它們的名字。
天主教的釋經老師被裁員後,我為自己買了一本英譯的猶太教釋經書“哈加達”。書本的老師將戈倫指向了《創世紀》5:1, 上帝造亞當。“While the first man lay prone as a golem before Him 。。。拉比把上帝未完工的亞當稱作戈倫。是拉比釋經喔,不是經裏這樣說。
希伯來經裏戈倫出現僅一次,在《詩篇 139:16》。第139篇是“大衛的詩,交與伶長”頌唱。“Thine eyes did see my golem",這個我應該是大衛。大衛的 me too。
聖經不同的譯本給出 golem不同的譯法,NAB(New Amerian Revised Edition)翻譯成 Your eyes saw me unformed。和合本是“我未成形的體質,你的眼早已經看見了。”都意譯,隱去戈倫,省得費口舌。戈倫在希伯來經的語境中卻是有形體的,尚未自主呼吸而已。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行路之重要並不能被讀書壓低。飛行了八千多公裏,戈倫在第一個夜晚悄悄顯現,之前來來回回地讀《詩篇》它都深藏不露。
禮品小店裏貼有一篇戈倫的說明文字,意識到它的權威性我拍照存檔:
......“Golem is inscribed with Hebrew words, such as the word emet (???,"truth" in Hebrew). The golem could then be deactivated by removing the aleph (?) in emet, thus changing the inscription from "truth" to, "death" (met ??, meaning "dead")。”省略號是我點的,問號出於ASCII碼沒有辦法處理的希伯來文。
根據解釋我看了一下貨架上的戈倫,是活的。
主持舊新會堂的拉比Loew用伏爾塔瓦河邊的粘土捏了一個比普通人高大的戈倫,讓它成為猶太人的保護者。他如何讓它活起來的?傳說是把一塊寫有經文的小石片放在戈倫的口中。上帝吹一口氣使亞當的戈倫活起來,拉比萬不可以這麽做,他放一片經文,充滿對上帝的虔敬。有這一片經文,你就不可以講 Loew施了巫術。
在某一個安息日的前夜拉比忘記了安排戈倫睡覺,戈倫變得狂暴。不是一般的狂暴,是go berserk,成為維京人傳說中的Berserker,處於癲狂狀態、不著盔甲就迎向敵人進行戰鬥的狂戰士。拉比Loew隻好使它入定,把它藏在會堂的閣樓裏。如何使它入定?估計是將小石片從它嘴巴裏取出來。這個取出經文的操作後來演變成擦去emet的一個字母。
舊新會堂的內部沒有進閣樓的樓梯,會堂側麵的山牆上安有一列踏足用的鐵環,像防火梯一樣通向閣樓門旁。我知道戈倫就在那扇烏黑的門裏麵時已經太晚了,我已經回到了八千公裏之外的家。終究還是書讀的少,錯過好好打量一眼戈倫進出的門洞的機會。
從舊新會堂往西南方向走三分鍾路就是猶太區的舊墓園,裏麵石牌緊挨著石碑讓人壓抑得想要快快走完後逃出去。偶爾有小朵的野花開在石碑間,像是弱小的生機穿過層層疊疊的死亡從間隙鑽出來。其中一個墓碑雕飾繁複,碑刻用希伯來文也就不知道墓主是何人。墓絕不突出的奢華,引人注意的是碑上放了一些塊小石頭,碑頂、碑麵、碑飾橫紋的凸處、曲紋的凹處,凡能放住石頭的地方都有放上。記得在電影《辛德勒名單》的結尾,猶太人排隊走過辛德勒的墓,每人放下一塊石頭。當時想這也是一個受人尊敬的人吧,回家來才知道那就是拉比Loew的墓,他夫妻合塚,墓碑裝飾成雙券拱門的樣式。
傳說舊新會堂被天使的翅膀遮護住才在火災中幸存,Leow卻是確有其人。他的墓沒有被毀壞過,那可不是衣冠塚。1900年代有個記者想法子進到閣樓裏麵,他沒有看見戈倫,他說閣樓裏堆滿了經卷。是Leow沒讓他看見戈倫。既然拉比能讓戈倫活起來,也就有法子讓它隱身。Leow的法子沒準寫在書裏,他著有《猶太神秘主義》和《猶太哲學》。布拉格市政府門前立著兩尊雕像,一尊是鐵騎士Jáchym Berka,,另一尊就是拉比Loew。他除了是塔木德學者還是數學家、天文學家。
從舊新會堂往東走三分鍾路就可以看見David Cerny的卡夫卡銅像,憂鬱的猶太作家戴著禮帽,坐在一個沒有麵孔的人厚實的雙肩上。行前做攻略時讀到雕像的靈感來自卡夫卡的小說,回家後卻有時會想,說不定靈感也部分來自戈倫,畢竟它們的樣子很是有一些相像的。如果你看得再仔細些,你會注意到下麵的一位褲管底下沒有腳,卡夫卡實際是坐在一套西裝上。Cerny施了魔法讓西裝自個兒站立著,沒準夜晚它也會跟戈倫似的動作起來,馱著卡夫卡到處走。
還有三天就是萬聖節了,村裏有些人家已經把門前草坪布置成墓地,性急的骷髏已經從地底下爬了上來。它們白天躺在墓碑間,假裝成不會動的樣子。戈倫也是在黑夜出沒,但不會與骷髏為伍,它們之間隔著一個人生。戈倫是被經文激活的胚胎體,骷髏是受南瓜燈召喚的死魂靈。
夏天在拉比Leow的墓前拍了塊壓著一張折疊著的白紙的石頭,當時是感到它有點哭牆的意思。放那塊黃石頭的人一定有什麽深藏心底的事要向墓裏人訴說,亦或要請托墓主代為向耶和華求告。雪白的紙讓我心動了一下,搜索自己的文化裏是否也有一個可以寄托心聲的地方,結果一片茫然。十月我在網的秋塘中蜻蜓點水,圈圈點點看一些些的拉比Leow。他指出,猶太人本質裏對spirit的追求造成了他們有別於其它族群。這個spirit我不確切該與哪一個中文詞對應,但是我同意,這的確是華人和猶太人最大的不同。要感謝耶穌,他讓外邦人了解到有這一種存在,我們是後天的,唯有虛心學習。
拉比Leow是不會來參加萬聖節的啦,他無法離開。他得留在布拉格的墓塚裏,一邊安慰人心,一邊管束藏在閣樓裏的戈倫。
我和你一樣呀,也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有這麽一個東東。Happy Halloween!
不佩服,你和白熊才是真正懂的人。
期待菲兒寫威尼斯的猶太街區,特別希望能談一談那個約櫃門簾。問好,秋安。
找個再出門遊的借口 :))還有,感覺到人家的曆史文化是真貨。
我們這裏進入雨季了,羨慕你那邊的陽光。
這兩個民族,首先,兒童學習的方法就天差地別;其次,一個的神是上帝,另一個的神是各人自己家的祖宗,真的是沒有什麽好相比之處。
如斯的文寫得太好,裏麵好多聖經的知識,佩服!我們這次在威尼斯猶太人的舊城博物館,也看到不少介紹,據說裏麵還有約櫃門簾,以後寫威尼斯商人的時候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