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我最崇拜舅舅,因為他是我們家唯一的大學生,我立誌跟舅舅一樣上大學,跟父親一樣做醫生懸壺濟世。豈料文革開始,大專院校統統關門。1975年高中畢業後,我響應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下鄉種地。後來,我因緣巧合回到父親所在的煤礦,當上了采煤工。
日複一日,我在煤海深“挖地球”,這時喜訊傳來,打倒了“四人幫”,高考恢複,改變命運的時候到了。原先一同下鄉的同學們聞風而動,從農村回到家裏,複習備考。而我卻幹著急,因為我一沒時間,二沒精力:我們煤礦工人三班倒,天天舉著沉重的風鎬在狹窄昏暗的巷道裏采煤,汗如雨下,體力消耗大,加上我們居住的家屬區與礦井相隔幾十裏遠,來回要走好幾個小時山路,一天下來實在沒有時間精力看書複習。要請假複習很難,當時煤礦領導仍左字當頭,時常要配合政治形勢奪高產,不管是工傷或病假,醫生開假條不算,得采煤班班長當天根據人手再決定,如果人手不足,還得打起精神,穿上又髒又臭的工作服,拎了礦燈,背起風鎬下井去。更糟糕的是,中斷了幾十年後恢複高考,市麵上到處都找不到高考複習資料。高考時下午考物理,中午我還在趕著背最簡單的物理換算,1瓦等於多少焦耳。當時正值盛夏,火爐重慶持續高溫,我一番揮汗如雨,結果“顆粒無收”。
1978年,我再戰高考。這次,我有幸被派到我家附近的礦山醫院,去照顧受傷的礦工,這為我複習爭取了少許寶貴的時間和精力。而且,這次我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套上海出版的高考複習資料。第一次高考結束,我向高考中第的同學討要複習資料,他隻從書後撕下一張化學元素周期表給我。這次不同,我有了正規複習資料,如虎添翼。高考場上,我的作文得到監考老師們的讚許,但數理化政治卻拉了我後腿。成績下來了,我的分數超過最低錄取分數線3分,參加了體檢,但當時要照顧尚在農村的知識青年就業,在職職工的分數要求更高,結果我汗水灑下,但隻開花不結果。
沮喪之時,巧遇煤礦子弟中學急需教師,在多少年無大學生可聘的情況下,礦上考慮到我高考分數超過了最低錄取分數線,於是把我調去教書。
在教書的日子裏,我仍然不忘複習備考。工作之餘,我成天把自己關在一個小屋子裏苦讀。小屋低矮,而且沒有天花板,炎熱的夏天,我揮汗如雨,赤膊上陣,冬天小屋裏沒升火,久坐不動,手腳長滿了凍瘡,我身下的藤椅也不堪重負,終於在高考前一天轟然倒下。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之際,學校卻不放我報考,叫我去礦上批條子。天無絕人之路,我父親正好為煤礦人事科科長治過病,父親帶著我頂著烈日來回跋涉近50裏,到煤礦辦公大樓找到人事科科長。科長聽說是考大學學知識,立馬大筆一揮。
高考的日子終於來了,考場遠在北碚兼善中學,我頭一天乘車渡江幾十裏前去,投宿一家廉價雞毛店。我的房間正好在鍋爐房隔壁,夜深了仍有房客在洗澡喧囂,加上緊張,我一夜難眠。次日我強打起精神,進入考場。兩天考試下來,我感覺完全跟前兩次高考不同,汗水澆灌的種子終將結果。
回到礦山,我迫不及待,天天走到礦山小郵局,等待錄取通知書。一個久雨初晴的日子,我終於盼來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我激動地來到父親任職的礦山醫院,與他分享喜悅。
所謂好事不過三,第三次高考成功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從此我走出偏僻的礦山,進入大學,繼而留學任教,繼而出國,關鍵是高考更使我收獲了愛情。我在高考考場邂逅了妻子,當時她任考場監考老師,著一襲白色連衣裙,黑色短發,身材婀娜,氣質不凡,一下吸引了我。我倆遂墜入愛河,攜手至今。女兒曾問我是怎麽尋到媽媽的,我半開玩笑道:“書中也有黃金屋,書中也有顏如玉。”
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