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來了 父親走了
下班駕車歸家,烏雲籠罩,山雨欲來風滿樓,突接弟弟發來消息:父親走了!
91年前,父親出生在北京城。父親5歲時,我爺爺離家從軍,經過考試,成為中國也是國軍第一批汽車駕駛員,爺爺開著美援的道奇,車輪滾滾南征北戰,受命遷移成吉思汗墓,任職新疆。著名電影演員趙丹等人逃出新疆王盛世才監獄後,逃不出新疆,爺爺又是送軍大衣,又派車送趙丹一行人回到大後方重慶,爺爺後官至滇緬公路局局長,軍銜為上校技政,赴廬山受訓,獲蔣介石接見並合影,獲贈中正劍。爺爺多年隨軍在外,父親跟奶奶寄宿在二爺爺家,先讀德勝門外聖嬰小學,與美國華裔將軍傅履仁同班,父親繼讀高中,高一上學期時,抗戰勝利,爺爺卸甲到了成都,奶奶帶著父親從北京到張家口,然後乘私家敞篷卡車到蘭州,一路顛沛艱辛最終抵達成都,一家人曆經戰亂生靈塗炭,終於相逢,喜極而涕。
到成都後,父親讀完高中,當時有錢人子弟紛紛報考大學,我爺爺在外多年,一是不貪,二是喜歡撒千金結交和接濟朋友(成都著名小吃像鹹包子,龍抄手,賴湯圓的老板都跟爺爺熟悉,包括爺爺口袋裏的錢),因此父親家中並無多少積蓄。父親因家中拮據,便報考免學費包吃住的成都醫士學校,學製3年,此係介乎大學與中專之間的專科學校,是成都唯一不收費的學校。父親在4千多考生在脫穎而出,被擇優錄取。父親在校學習優秀,期間在省醫院實習,師從名醫,同時父親參與學校生活,曾任學生會成員,這是他一輩子第一次“當官”。
50年代初,父親和同學一行5人被分配到四川重慶天府煤礦,天府煤礦原為愛國民族資本家盧作孚創辦的百川煤礦,當時雖隸屬煤炭部,卻地處偏遠,位於北碚後豐岩一個“夾皮溝”。父親從來不理家務,一心鑽研業務,醫術不凡,後來又考進重慶衛生局舉辦的大專進修班深造,但因爺爺屬於反動軍官,奶奶是地主份子(奶奶是地主家大家閨秀),始終在醫院抬不起頭,被排擠打壓。但父親堅持鑽研業務,家裏訂閱了《中華內科學》,《中華神經內科》,《家庭醫學》等許多醫學專業雜誌,購置了許多專業書籍。父親下班回來就坐在躺椅上捧書學習,父親下班後的狀態用母親的話來描述很形象:一天到晚老把個臉藏在書後頭!
功夫不負有心人,父親終成礦區職工醫院內科業務骨幹,被評為主任醫生,官至門診內科主任。父親明白學而專的道理,大內科範圍內獨有特技,而且擅長使用新藥和自製聯合用藥:當時無先進醫療設備,檢查肝大肝小全靠手摸。父親堪稱一手準,別的醫生摸不準,父親一摸就知道肝髒大小。當時治療痛風的藥物多引起嗜睡,父親通過研究,摸索出一種藥物,即治療痛風又不嗜睡。父親專攻老年病中的高血壓,對各種新老降壓藥了如指掌,運用自如。礦上上年紀的領導多血壓不正常,於是紛紛排隊拜倒在父親的白大褂下。父親還擅長小兒科。小兒疾病不好治,一是難在小兒不會說話,主訴全由家長代言,二是小兒劑量難掌握。父親經過鑽研,掌握了小兒劑量,而且還根據病情聯合用藥自製特效藥粉。孩子發燒,又怕打針,爸爸媽媽協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找來,口口聲聲為心肝寶貝孩子代言:“孩子死活要吃張爺爺的藥”-好像父親處方簽上開的不是苦口的西藥,而是甜甜的棒棒糖。我家女兒發高燒不退,三軍醫大西南醫院診斷為腦炎,我當時遠在東非築路,那路一時半會兒且修不到家,我愛人急得滿壇子蘿卜抓不到薑(韁),背著女兒一大早趕回我父母家,當時父母還沒有起床。父親見狀,不慌不忙調製了一些藥粉,一劑下去,體溫立馬正常!
父親不光熟悉內科業務,而且對普外,婦產科,五官科,皮膚科都有了解。有段時間,父親轉戰放射科,業務方麵通過自學竟也應付自如。礦上開辦“721”工人業餘大學,父親受命負責醫務班的教學。。。至今我都記得父親醫學金句:“治哪種病的藥越多,哪種病就越不好治,譬如感冒。好吃的不健康,健康的不好吃。”可以說,父親的一生是學習的一生,他年屆90還能用電腦,用寫字板寫字,在網上為母親治病尋方問藥,玩手機,微信於掌股之間。
煤礦是個男多女少的所在,上等的煤好找,上等的媳婦不好找,但醫生在礦區屬於鳳毛麟角的知識分子,父親醫院的同事一般都娶上礦上的美女。母親患有蕁麻疹,父親在診病時邂逅我母親,一隻聽診器結佳緣。母親人稱一枝花,是礦山路人皆知的美女播音員,聲音清脆甜蜜,是礦上文工團《劉三姐》一角的扮演者。父親長得跟爺爺一樣高大,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醫生的光環,盡管外公嫌我父親小資,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父親最終還是將18一枝花的母親攬入懷中。婚後,父親指導母親學習普通話,父母時不時在家表演男女二重唱,捎帶手養育了我和我兄弟兩人。
父親少言寡語,在我們哥倆的成長過程中,父親很少跟我們促膝談心過。但他在文革時清醒地認識一技之長的重要性,他自己會吹簫,後來省下錢為我們哥倆購置樂器,送我們去拜師學琴,他長期靠大劑量安眠藥治失眠,竟熬更守夜親自為我複寫一整本《小提琴演奏法》,父親還讓我們搞體育打籃球,我弟更作為籃球健將,成為小有名氣的單手轉身上籃高手,參加了全國大學生運動會,文體兩方麵的熏陶使我們獲益終生。恢複高考後,又為我們哥倆複習千方百計創造條件,我當時已在礦區子弟中學任教,學校領導不放我高考,父親頭頂烈日步行十餘裏,到礦區辦公大樓,找到人事科科長,開出同意高考的介紹信,父親滿頭大汗從懷裏掏出遞給我,後來我倆從“夾皮溝”雙雙考上大學,完成了老爺子的大學夢,傳為礦區佳話。
父親平時麵容嚴肅,不了解的人,比如病人都怕他,紛紛“投訴”:張醫生好凶。可能是小時候常去北京天橋聽相聲的緣故,其實父親骨子裏十分幽默。他不喜歡足球,就說那麽多人搶一個球不好玩,一人發一個多好!遇到排隊的時候,父親排在最後,身材高大的他就板著臉嚷嚷著,要按高矮次序來排隊!父親麵凶心善,礦工在井下瓦斯中毒,醫護人員搶救上來用大卡車飛速送往醫院,顛簸的卡車上,礦工痛苦得麵部扭曲,滿地打滾,父親他毫不猶豫地跪下來,不怕髒不怕累,馬上實施口對口呼吸。。。
時至今日,沒想到父親作為醫者,一生救死扶傷無數,卻未能拯救自己的生命,被奧密克戎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想到這裏,我正駕車駛過一片曠野,四下空曠,隻有腳下大道通向遠方,此時雨過天晴,天際一抹陽光掠過,我仿佛看見遠處父親偉岸高大的身影,老人家似乎在尋覓著什麽。。。老爺子一定是在天堂尋找他深愛的礦山“劉三姐”一不久前親愛的媽媽去了那裏。。。
不是奧秘克隆,應該是新冠。願你才子父親天堂安息!天堂沒有病毒。
文學城悄悄地快速地移走大量的痛悼親人譴責不負責任政權的博文, 推上一些無關緊要的和諧版麵, 小編們可以理解這種無助和忿懣嗎, 可以有點正義感嗎?
寫得真好,感動!博主節哀,保重!
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