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朗馨病愈遊河邊
作者：與塵共舞（2013）
美國。費城。
自從那日在聚龍餐廳昏倒，朗馨一直發著低燒。她覺得體虛，經常出汗，時不時頭痛。她去賓大校醫院看了病，大夫診斷的結論是 “因精神持續高度緊張而造成的內分泌失調。”大夫在處方上要求她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睡眠，不要過度勞累。朗馨的理智告訴她，依她目前的身體狀況， 的確不應該在選四門課的同時，還要去打一個近乎是全日製的餐館工。所以，這幾天，她采取了“被迫放鬆”的作息時間：說她是被迫的，是因為她很想什麽都不拉下，象先前一樣把時間排得滿滿的。但當她打開電腦或書本，就頭痛難忍，實在不能集中精力。所以，她除了去上課，連作業都沒有做，去聚龍那裏做工，就更是力不從心了。
此次身體的這般持續性虧欠，對朗馨的精神自信的確是個不小的打擊： 從小到達，朗馨好象從來沒有因為“身體虛弱或精力不夠”而影響她做事的效率。更確切的說，她幾乎是從不生病的：就是偶爾發一次高燒，她也不吃藥，隻是悶頭睡一覺，第二天燒就退了。為此，朗馨認為，老天肯定是讓姐姐一人擔當了她們姐妹倆所有的疾病。否則，為什麽同一父母所生， 姐姐就先天殘疾，體弱多病，而她自己卻精力充沛，身體佳好呢？這樣的解釋，使朗馨從懂事起，就覺得自己必須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回歸老天給她的這般恩賜；而且，隻有以這種方式，她才會有足夠的錢財去照顧姐姐，彌補上天在她們姐妹倆先天安排的不公平的差異。
朗馨生病的這一周，顧宇生天天都來看她：有時是早晨，有時是晚 上，有時早晚都過來。他每次來，都要帶些吃的，其中必不可少的是一罐自己親手煲的燙，為朗馨補虛。這在顧宇生，是件久違了的新鮮事：來美國的這些年，顧宇生雖然每天都下廚房，但從來都不是為了哪一個親人，而是為了餐館，為了生意。就是早些年在外賣店的那些日子，他也沒有為二爸二媽做過夜宵。那倒不是因為他不想做，而是二媽總還沒等他來得及表現，就早早的把一家人的夜宵準備好了，為的是讓阿珠早早吃好，在九點以前就寢，第二天早起上學。而阿生送完外賣回到店裏，常常是晚上十點以後的事了。開了龍潭以來，顧宇生的三餐， 更是店員幫他做好送上來或是包回家的。如果真要翻出顧宇生下廚房為某個人做飯，那可能還是他十三四歲時的事了。那時，他父親因工傷從房上摔下來，癱了；後來，姐姐就在父親的建築單位，頂替了一個清理工的位子；母親每天要去村裏的小學教書，所以，還是初中生的顧宇生，每天回到家，便擔當起燒火淘米洗菜的事，不僅做好全家的晚餐，而且還特意給父親煲一個湯，為他補身體，希望他能奇跡般地站起來。
這天是周日。顧宇生因為龍潭飯店的事，去唐人街了，沒過來看朗馨。 朗馨一覺醒來，突然感覺身體有勁多了，她用力搖搖頭，竟然不暈也不痛。 她興奮又緊張地打開電腦，希望自己在看屏幕時，仍有這種良好的狀態。 果然，她試著讀完了所有的電子郵件，頭也沒有犯痛；不僅如此，她的腦子象一部高效吸吮機，強烈地把所有的信息抽了進去。朗馨禁不住做了一個祈禱的姿勢，仰頭忘著天花板，眼淚汪汪地說：“謝天謝地，我康複了！我真的全部康複了！”她馬上拿起電話去撥顧宇生的手機號碼，內心興奮不已，恨不得把這個好消息透過電話線，裝進顧宇生的心裏。
“喂，阿生，我是朗馨，我今天感覺好多了，頭也不痛了。”朗馨對著電話，向顧宇生報告自己身體的最新情況。顧宇生高興地說： “太好了。朗馨，你知道嗎？我一早去教堂了，替你做了禱告，求上帝看顧你的身體，讓你早日康複，看來上帝真的垂聽了我的禱告。” 朗馨聽說顧宇生為了她的身體，去求上帝的憐憫，感激地說：“謝謝你，阿生。 這幾天，無論你再忙，都抽空過來看我。”然後，她輕輕地說：“阿生， 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話，那他一定也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施恩我的。” 阿生不解地問：“為什麽？”朗馨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解釋說：“你天天為我做吃的，又要操勞兩家餐館，上帝見你太辛苦了，所以，就讓我的病早早好了算了，這樣，不是替兩個人都解脫了疾苦嗎？你說呢？” 顧宇生糾正說：“我說不對，給你做飯煲湯是我樂意的，怎麽能說是苦呢？我覺得是很甜蜜的事。”朗馨聽了，心裏覺得暖暖的，但她嘴上假裝生氣地說：“甜蜜的事？莫非你希望我就這麽總病著，好讓你一直送飯給我吃？” 她這麽一說，兩人都痛快地笑了起來。
接著，顧宇生又說：“朗馨，你的病好了，我心頭的石頭就落下了。 怎麽樣？你在宿舍悶了快一個星期了，今天咱們出去散散心吧。你看看窗外，天氣好極了。”朗馨聽了，不禁起身，打開閣樓小鐵窗的帆布窗簾， 向外一望，果然陽光明媚，耀得她好晃眼。她頓時覺得心裏癢癢的：的確， 過去這個星期，她真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她真的好想出去痛快一下， 慰勞慰勞自己痊愈的身體。她說：“阿生，中午，我要去賓大碰頭，還是關於交通規劃模型課的小組會。那以後，我就沒什麽事了。” 顧宇生回應說：“我在唐人街這邊的事，估計中午也就辦妥了。這樣吧，你告訴我你們小組在哪碰頭，我去接你。”朗馨說：“我們就在沃爾頓商學院旁的富蘭克林讀報的銅像旁邊……”朗馨還沒說完，顧宇生就打斷她的話，說： “我記得那座銅像。以前，我和偉強也是在那兒碰頭的。”
朗馨聽了“偉強”兩個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人好象一出現， 她就要出事似的。第一次，在餐廳打濕他的褲子；第二次，又當眾出醜昏倒。雖說她覺得華偉強的出現總是和事故連在一起，在內心深處，對華偉強，她仍有一種虧欠的感覺。她想：改天見了那個書呆子，一定向他道個歉，大不了，請他吃頓飯，陪個不是。朗馨正在那兒出神，隻聽顧宇生又說：“朗馨，那我下午一點左右到銅像那兒接你。然後，我帶你去斯穀克爾河邊走走。”朗馨聽說去河邊，心高興極了，滿口答應說：“好，不見不散。”
朗馨趕到沃爾頓商學院富蘭克林銅像時，規劃小組的成員都到齊了。 除了勳，還有兩個人：克麗斯，說一口帶濃重口音的英語，她來自印度尼西亞，是印尼的政府官員，公派出來進修的；也許是職業的緣故，她總是不苟言笑，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紮克，是個土生土長的費城人，據他說， 他是英國人的後裔，祖上是為了爭取宗教自由，來美國的。紮克和朗馨一樣，也是邊勤工儉學邊讀書；他幾乎每節課都遲到，總喜歡向朗馨借筆記， 也喜歡抄作業。紮克是一個理想的環境保護主義者，他現在在一家非盈利性的環保組織打零工。勳，克麗斯，紮克， 還有朗馨，湊成一個項目小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經曆，都來自大城市：勳，來自雅典；克麗斯，來自雅加達；紮克，來自費城；朗馨，來自北京。
勳等三人正在熱烈地討論，見朗馨來了，都不約而同地說： “Langxin, are you allright?” (“朗馨，你沒事吧？”) 朗馨剛從處所一路趕來，出了些虛汗，略帶喘息地說：“I am fine. Otherwise, I won't be here.” (“沒事。如果有事，我就不會來了。”) 勳用異樣的眼神看了看朗馨，說：“Langxi, I thought you were a strong person. You were sick for almost a week. That does not sound right for a person like you.” (“朗馨，你給我的感覺是打也打不倒的那種人。這一病就是大半周，可不象你啊！”) 朗馨一邊從雙肩背裏拿出已打印好的模擬報告，一邊說：“ This sickness has made me understand more about an old Chineses saying, sickness comes like a landslide, but goes slowly like spinning silk. It's so true!” (“這次，讓我對我們中國的一句老話深有體會。它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說得太對了！”) 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說：“I don't want to experience that. I am so happy you are back. OK, let's get started.” (“我可不願意有那樣的經曆。我真高興你能回到我們中間。那好，咱們開始吧.”)
勳見每人手中都有一份跑模型的報告，用和戴維斯教授一模一樣的口氣，說：“Last time, we designed a seudo city and decided three transportation planning alternatives.”（“上次，我們設計了一個虛擬的城市，確定了三種交通規劃的意向。”說到這，他看了看小組成員，見他們都在頻頻點頭，又接著說：“The first alternative is to have the city grow by its own course; the second alternative is to grow an automobile dependent city; the third alternative is to develop a city where public transportation is dominant.” (“第一種意向是讓假想城市沿著它現有的模式發展；第二種意向是發展以小轎車為主要交通的城市；第三種意向是大力發展公共交通。”)
然後，勳看了看朗馨說：“Last time when we met, you were sick and were absent. Chris, Zag and I agreed on these three planning alternatives. I sent you an email about this. Do you have any questions?” (“上次碰頭，你病了，沒來。我們三人定了這三種規劃的意向，我給你發了郵件，征求過你的意見，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朗馨搖搖頭，說：“這三種意向，也是我的想法。”（“I agree with these alternatives.”）勳滿意地點點頭，說：“Ok, then, let's talk about the modeling results.” (“那好，就看看模型的結果吧。”) “Chris, can you summarize the projected 20-year horizon of our city under three transportation planning alternatives?” (“克麗斯，你能不能總結一下這三種規劃意向下，二十年以後，我們這個假想的城市將會是怎樣的？”)
克麗斯沒想到，勳會點她的名，就用蹩口的英語說：“If we do nothing, the city will continue to suburbanize, employment centers will be shifted from city to suburbs; land in the city cannot be used according to their highest and best value and becomes wasteful; in order to maintain public services, cit will increase taxes; as the result of higher taxes, more people will move to the suburbs, leaving the poor in the city, and further suppress its real estate market; Under an auto dependent city alternative, the poor, the elderly and those who cannot afford private transportation, will form poverty due to their inability to access jobs. On the other hand, those who can afford private transportation, will further flea away from the city where the poverty is. Developers will chase consumers and continue to develop along the city edge. As people spend more time on driving, their productivity level will decrease, leaving less time to spend with the family and becoming depressed, ultimately affect the city's economic efficiency; If we promote the public transportation planning scenario, the city center will be given new life: abandoned buildings and warehouses will be reused, suburbs are connected with the city through light rail and buses; people spend less time on driving, convenience stores are located right in the neighborhood; all these will contribute to the reduction in automobile pollution, better air quality; lastly, land in the city edge will be preserved into prime land and can be used as forrest parks for leisure.”
(“如果我們什麽也不做，城市將繼續向郊區擴展，郊區會成為就業中心，市中心的土地不能被最大化使用，造成浪費，市政府為了維持公益 事業，就會抬高稅收；有條件的家庭，就會繼續向郊區遷移，造成城裏窮人集中，影響城區的房市。 如果我們發展以私人轎車為主的交通運輸，窮人，老人，和支付不起轎車的家庭，將集中成更大的貧困區。他們沒有交通工具的幫助，就不能有效地抵達就業單位，進而加速失業和窮人區的集中；而那些有交通工具的，就會更加遠離城市；發展商會利用這種市場需求，開發更遠的新郊區， 隨著工薪階層不斷往遠郊定居，他們上下班時間增加，和家人在一起放鬆的時間少，人心會變得抑鬱，影響工作效率，最終影響到城市的經濟產出。 如果我們大力發展公用交通，那現有的城市中心，就會被賦予新的活 力，廢棄的舊式大樓和倉庫，就會被新利用，現有的郊區，也會通過輕軌或公車的方式，有機地和市中心連通，居民的上下班時間少，購物就 在社區邊的便民小店；機動車尾氣排放少，環境汙染源得到控製；遠郊的土地得到保存，成為森林公園，供市民消遣娛樂。”)
克麗斯雖不順暢，但充滿信念的總結，說出了這幾個來自不同國家大城市人的共同心聲：他們希望建造一個以公共交通為主的城市，一個節能的城市，一個有效率的城市，一個快樂的城市：那裏，人們不需把大量的時間花在上下班上，而是和家人一起，享受輕鬆愉快的時間。 紮克聽了克麗斯的總結，激動地說：“We, as PENNs students, are probably regarded as idealists by others, because in this world, land development is more or less controlled by developers. However, as long as people still hate pollution, hate congestion, hate economic segregation; as long as there are people who lov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love resource conservation, lov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ur ordeal will be used, adopted, and ultimately becomes the widely accepted life style.”
(“我們這些賓大的學子，可能在世人的眼裏看來，是理想派，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土地使用從來就是受發展商操縱的。但是，隻要有人仇恨汙染，仇恨交通堵塞，仇恨經濟隔離，隻要還有人主張環境保護，主張節約資源，主張可持續性發展，我們的理想就可以被試用，被采納，最終成為人們普遍接受的一種生活方式。”)
眾人不斷點頭，隻聽勳說：“Zack is right. However, we live in this market place, live in the real worl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is against human nature. Because, most of human behaviors are for short term benefit, rarely do we consider the benefit of future generations several hundred years from now. But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concept can still be achieved through economic measures. Did you know that the political leaders from all over the world will gather in Kyoto Japan this December to control the emission of Carbon Dioxide through market intervention?”
(“紮克說得對。但是，我們畢竟生活在市場和現實中。可持續性發展的規劃意向，是不符合人的本性的。因為，我們個人的行為大都是短期行為，誰會考慮到幾百年以後，為子孫後代造福的事呢？但，可持續發展的意向是完全可以通過相應的經濟手段來實現的。你們知道嗎？今年十二月，全世界的政治領袖們將在日本京都開會，對二氧化碳的治理進行市場調控。”) 朗馨皺皺眉頭，說：“How is that intervened?” (“那怎麽調控啊？”) 勳說：“Each country are given a predetermined Carbon Dioxide pollution quota according to their economic activities and output. If one exceeds the allowable pollution level, they will be punished. However, one can trade with those countries cannot use up their pollution quota.” (“就是根據個國家的濟活動和產出的需求，分配一定數額的排放量。如果，某個國家的排放超額了，就要受到經濟製裁；但是，排放超額的國家可以和排放仍有餘額的國家進行交易，來獲得額外的排放額度。”)
朗 馨 點 點 頭 ， 說 ： “This sounds like transferring land development rights.”(“怎麽好象轉讓土地發展權的理念一樣？”) 勳 說 ： “That's right. Therefore, pollution control can also be achieved through supply and demand.”(“沒錯。所以說，環境的治理， 通過濟的手段，來調節市場對汙染的供求，是可以控製的。”)克麗斯看看表說：“It's getting late. I have to hurry to the library. Shawn, what is our next step?”(“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趕去圖書館。 勳，下一步，我們小組該怎麽做？”)勳合上模型報告，說：“Next step is to conclude our modeling project with a report to Professor Davis!”(“下一步，我們隻要把小組報告寫出來，就可以向戴維斯教授交差了！”)
此時，顧宇生走在刺槐街上，有一種久違的感覺。聚龍餐廳開張以來，他雖然幾乎每天都開車路過賓大，但很少進到校園來。到那座熟悉的富蘭克林銅像前去約會，是他記憶中遙遠而清晰的事。八年前，顧宇生二爸二媽被槍殺的消息震驚了華人社區，也沸騰了賓大。賓大學生學者聯合會自發組織了向孤兒阿珠獻愛心的募捐活動。那時，華偉強剛來美不久，也積極參與了募捐。雖說，那時他和顧宇生不熟，但他知道這個廣東小夥子常在校園出入送外賣。有時，華偉強試驗抽不開身，也會和實驗室的人一起， 從顧宇生那兒定幾份盒飯。後來，他們兩人通過募捐活動成了朋友，華偉強才知道他長顧宇生四歲。顧宇生二爸二媽遇害後，外賣店暫時停業。在處理後事的那些天，顧宇生痛苦不堪，悲恨交加。華偉強去陪他，有時也約他晚上出來走走，兩人就會來到富蘭克林銅像前，坐下。華偉強會靜靜地聽顧宇生哭泣，反複地述說，那天如果他帶了槍，悲劇就不會發生的假設。 那時，華偉強什麽也不說，隻是用手緊緊地摟住顧宇生的肩膀，聽他傾訴 痛苦，給他一個摻扶。今天，在顧宇生看來，八年前的喪親之痛，是華偉強支持著他走出來的；後來，那喪親的痛苦就沉澱成了一種孜孜不倦的 “開龍潭飯店”的執著；而在那執著的背後，是一種難以擺脫的虧欠心， 是朗馨新近將他從這種愧疚中徹底拉了出來。
顧宇生來到富蘭克林銅像前，看見朗馨一個人坐在那兒等他。他走過去，摸了摸銅像，又看了看朗馨，說：“怎麽這麽巧？我跟賓大雖然有很強的業務關係，幾乎你們所有的學生教授都是我的顧客，但我跟賓大學生的私交，好象都跟這座銅像有關。我和你，還有偉強，肯定是前生修得的緣分，否則，怎麽能成為這般的紅顏和知己？”朗馨聽見顧宇生稱自己為他的紅顏，又把她和華偉強相提並論，佯裝不懂地說：“你說誰和誰是知己？哪個和哪個又是紅顏?”顧宇生一把拉起她，笑著說：“你就會裝糊塗。走，我的車在街邊停著，隻放了半個小時的硬幣，再不走，罰了款， 你來付。”說完，拉起朗馨，雙雙出了賓大校園，駕車前往斯穀克爾河邊。
斯穀克爾河其實就在賓大校園的東部邊緣，是美國東北部的德雷瓦兒河在賓夕法尼亞州最大的支流。它自西北向東南蜿蜒而流，過費城，將 賓大和市中心分開。從賓大去市中心，必須跨過斯穀克爾河。今天，顧宇生之所以約朗馨到河邊散心，一是因為他曾聽朗馨說過，在賓大開學時， 朗馨雖隨新生遊覽團觀光了市區，也到了河邊，卻沒能親自在河邊兒落腳， 覺得遺憾；二是斯穀克爾河邊的秋色很美，他不願朗馨錯過那色彩斑斕的葉色；三是朗馨大病初愈，不宜遠行；再說，河邊就和賓大挨著，呆會兒他和朗馨可以直接去大學城的聚龍餐廳。
顧宇生在河邊把車停好。朗馨從車裏出來，頓時感到一種想把身心完全融入這大好秋色的渴望。她感到陣陣河風在不停地觸摸她的麵頰，梳理她的長發，玩弄她的衣衫。來美國這些日子，求學的生活竟把她和大自然絕緣了---從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她就被淹沒在經濟的貧困，學習的壓力和生存的緊張之中。今天，大病初愈的她，貪婪地看著眼前靜靜流淌的河水，聽著耳邊微微震顫的秋葉，她覺得自己那顆被壓得窒息的心被釋放了：它仿佛變成了河中的一條魚，林中的一隻鳥，河邊的一陣風，天上的一朵雲，去和本屬於自己的環境忘情地親吻和擁抱。
顧宇生見朗馨沉迷的樣子，輕輕地擁著她的肩說：“走走吧，站著不動，又會著涼的。”朗馨點點頭，感到顧宇生把他的夾克衫脫下來，給她 披上了，就說：“我不冷。”顧宇生擁著她，信步往前走，說：“穿著吧， 萬一又病了呢？難道你真的想一直喝我給你煲的湯不成？”朗馨笑了笑， 沒有說話。這時，顧宇生看見朗馨今天穿了他送她的那雙白球鞋，問：“這鞋，你覺得還舒服嗎？”朗馨點點頭。顧宇生又問：“那你喜歡嗎？” 朗馨又點點頭。
這時，他們來到一片巨大的草坪，上麵躺臥著休息的男男女女，還有幾個玩球的小童，把草坪裝扮成花地毯般的鮮豔。顧宇生拉著朗馨的 手，也在草坪的一角坐下。她見朗馨微微出了虛汗，問：“你沒事吧？” 朗馨試了試額頭的汗，把顧宇生給她的夾克衫脫下來，說：“有點熱。” 顧宇生接過衣服，把它放在草坪上。然後，他伸出雙腿，對朗馨說：“來， 躺在我的腿上，休息休息吧。”朗馨就順勢枕在顧宇生的腿上，她的眼睛和耀眼的陽光相撞的那一霎那，暖流就彌漫了她的雙眼，酥軟了她的全身。 這時，一陣風從河麵吹來，撩起岸邊的片片落葉，將它們成群結隊地組織起來，讓它們起飛，旋轉，登空，然後，又讓它們各自分散開來，尋找自己的歸宿。那其中的一片，向朗馨這邊飛來，好象回家一般，落在了朗馨的頭發上。顧宇生拿起那片葉子，遞給她。朗馨接過那葉子一看，是橢圓形的，說不出名字，它的大小剛夠遮住眼睛的。於是，她將它蓋在自己的眼睛上：她覺得眼前是一種帶血的黑色，顧宇生雙腿的溫暖，沁入她的頭部，也成為那黑色的一部分。她覺得渾身輕飄飄的，神思就在那黑色裏遊蕩，回到了過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