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錯亂年華》第二十五章：宇生龍潭理糾紛

        這兩天，唐人街龍潭飯店的阿欣給顧宇生打了好幾個電話，告黃錦彪的狀，說黃經理偏心，把大桌的客人都讓雯迪做，卻讓阿欣帶位。按龍潭的規矩，大桌客人一般由經驗豐富的資深服務生來做，而新來的做帶位的比較多。阿欣是餐館的老人，又是阿珠的嬸子，有些倚老賣老，時不時地跟黃經理鬧點小摩擦。顧宇生雖然不能肯定阿欣的話有幾分真實，但他也覺得黃經理和雯迪的關係有些近。那雯迪是個新人，聽說是隨丈夫陪讀來的，是黃錦彪麵試招的；顧宇生見了她幾次，每次好象都是在帶位桌旁看見她。正巧，今天朗馨要晚餐前才能來做工，顧宇生就決定抽這個空當去唐人街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來到唐人街店麵時，正遇午餐高峰期，隻見入口處已有排隊等位的人了。果然，今天帶位的是阿欣。阿欣見顧宇生進了餐館，就斜眼指指 樓上，說：“阿生，你可來了。你看，他們在樓上呢。”顧宇生說：“你是說黃經理和雯迪？”阿欣忿忿不平地說：“可不是？！老蔣的客人，三 十多人。憑什麽叫這個新來的做？”顧宇生“噓”了一聲，示意她別做聲， 以免讓客人聽見，然後對阿欣說：“你別擔心，我會搞清楚的。” 

        顧宇生拔腿上了樓。正如阿欣說的，雯迪正在招呼這個大型的旅遊團， 手忙腳亂之間，黃經理就時不時地幫她一把。顧宇生遠遠地望見老蔣的背影，走了上去，說：“老蔣，怎麽樣？團很多吧？生意不錯嘛！”老蔣回頭，見是顧宇生，說：“顧老板，又見麵了。可不，這還得感謝國內的旅遊開放政策，最近，商務考察團的數量真是劇增啊！我怕不久你這個龍潭就容不下我帶來的客人了！”顧宇生半認真地說：“唐人街放不下，可以往大學城的分店輸送輸送嘛，賓大也可以加在你的旅遊景點嘛！”老蔣哈哈大笑地說：“有你的！沒問題，我老蔣，隻認你龍潭。”聽了老蔣的承諾，顧宇生走到正在服務的黃經理麵前，低聲問：“怎麽樣？老蔣的傭金給了嗎？”黃理點了點頭，低聲說：“給過了。”顧宇生便招呼客人們說：“各位同胞，你們從祖國遠道而來，希望能在龍潭吃好，玩好。” 剛說完，老蔣就衝他招手，示意讓他過去。

        隻見老蔣用手指了指團裏的兩個女子問：“你這兒有沒有什麽單身的男士？”顧宇生不解地反問：“單身男士？你不是說我吧？”老蔣搖搖頭，側過臉，用手擋住嘴，順著阿生的耳根說：“你看，那兩個女的，她們是準備離隊的，想找人結婚，留在美國。”顧宇生吃驚地說：“膽子這麽大？離隊？找人結婚？太隨便了吧!”老蔣說：“阿生，我說你啊， 做生意是個行家；談市麵上的愛情婚姻，你可是嫩了點兒。你太理想了， 什麽感情？隻要能嫁人，立馬就能拿到臨時綠卡，再等兩年，就可以拿到永久綠卡，再往後，就是美國公民了。告訴你，需求量很大。成一對兒， 我抽兩千塊！”顧宇生搖搖頭，說：“我對你這個生意沒興趣。”然後， 也順著老蔣的耳根說：“老蔣，幫別人離隊逃跑嫁人來換取身份，這樣的介紹人，我勸你還是不做為妙。沒有感情的婚姻，怎麽長久得了？將來， 這些女子的命運，你擔當得起？”老蔣辯解說：“她們的將來關我屁事！ 這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選擇。”顧宇生拍拍他的肩，說：“好，不說 了，人各有誌。你慢慢吃。”說完，來到黃理的跟前，低聲說：“呆會兒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然後，進了二樓辦公室。 

        他剛進門，就吃了一驚，原來，阿珠在裏麵。隻見她坐在轉椅上， 正鼓弄著那副撲克牌。阿生見了阿珠，正準備退出去，隻聽阿珠說：“阿生，你別走。對不起，那天晚上，是我喝多了。看你的臉，我傷著你了吧？” 說完，站起來，走到顧宇生的跟前，憐愛地舉起手，正想撫摸顧宇生臉上被玻璃碎片劃破，但已結了痂的傷口，不料被顧宇生拒絕了。 顧宇生抓住她的手，放了下去，說：“阿珠，對不起。你過去是我的好妹妹，現在，今後，都是。我對你所做的一切，絕無任何欺騙之意，也沒有絲毫害你之心。阿珠，我希望你振作起來，不要再用這撲克牌來賭自己的命運了，好嗎？” 

        阿珠感到顧宇生來阻止自己的那隻手，仍舊是有力的，隻是它已不再溫暖，而是如此的冰冷，一直冷到她的心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 “好吧。那我就用另一種方式來賭一賭自己的命運。阿生，我已想好了， 我要接任大學城餐廳的經理。”顧宇生聽了，先是一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他一陣欣喜，激動地抓住阿珠的手說：“你是認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你終於肯幫龍潭做事了！”然後，又情不自禁地給了阿珠一個緊緊的擁抱，用顫抖的聲音說：“二爸，二媽，你們終於可以安息了！阿珠，阿珠她終於長大了！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遲早會到來的！”

        阿珠被顧宇生擁抱著，委屈的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這樣溫暖的擁抱， 原本隻是屬於她的；可現在，阿生卻也給了另一個女人。不對！這根本不是她渴望的愛情的擁抱，隻是一個感激的擁抱。她恨，她恨那個一出現， 就奪走了這個曾隻屬於她的男人的女人。那個女人，就是秦朗馨，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她要報複！她要讓她乖乖的離開龍潭：那時，龍潭的濁水又會變得清澈無比，阿生也會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阿珠從顧宇生的擁抱裏輕輕地掙脫出來，平靜地說：“那好，我明天就正式接手。”說完， 肩負使命般地走出了辦公室。 

        黃錦彪的腳還沒踏進顧宇生的辦公室，對阿生找他的原因，就已猜了個八九分。他一進門，就問：“那個老母豬又在背後嘮叨我什麽啦？阿生， 這個餐廳，有她沒我，有我沒她。”顧宇生扔給他一支煙，示意他把門關上，然後，招呼他坐下，自己也點著了一根煙，跟黃對了火兒，說： “別激動。阿欣說你給雯迪做大桌，也是事實。你為什麽對她這麽特殊？” 黃經理拚命地吸著煙說：“我覺著她可憐。”“可憐？為什麽？”阿生不理解。“雯迪比阿欣更需要錢。她是來陪讀的，沒有收入，靠老公的獎學金生活。前些日子，賓大說，下學期，就不再給她老公獎學金了。那樣，她們倆口子就沒了生活來源。雯迪來龍潭，也是幫著補貼家用，幫他老公籌學費。可惡的是，他老公好麵子，還反對她出來做工！” 

        顧宇生一邊漫不經心地吐著煙氣，一邊問：“所以，你每天送她回家？”黃經理點點頭，說：“她不會開車，我們又順路。”顧宇生接著問： “那她老公知道你送她回家的事嗎？”黃經理搖搖頭，說：“雯迪不讓說。”顧宇生滅了煙，說：“黃經理，你同情關心雯迪是對，但違反餐館紀律，給雯迪特殊照顧是錯。”他剛說出這個“錯”字，馬上聯想到自己常給朗馨的特殊照顧，就改口說：“你考慮雯迪的經濟情況，給她適當的照顧，沒有錯。但，不能太過頭，傷害了餐館的老人，象阿欣。”然後， 顧宇生又想起自己給阿珠帶來的感情傷害，語重心長地對黃錦彪說：“那雯迪是個有夫之婦。她先生反對她出來做工，可能自有他家的道理。你接納了她，給她一份工作，對她好，還天天送她回家。如果他老公知道，就會有太多的誤會。黃經理，如果你不想傷害雯迪，就應該懸崖勒馬，知不知道？” 

        黃經理也滅了煙。他突然問：“阿生，我想借點錢。”顧宇生更加不解地問：“借錢？你一個人，沒有負擔，餐館包你吃，你的工資還不夠用嗎？你不是為雯迪借吧？”黃經理點點頭，說：“是借給雯迪。他老公現在還在申請其他學校的獎學金，但還沒消息。雯迪想給他籌些學費，預防萬一。”顧宇生頓了頓，說：“這樣吧。你去讓雯迪來找我，和他老公一起來，我了解一下情況。如果他們非借錢不可，也不應該是你借給她。我可以以餐館的名義借給他們。”黃經理感激地說：“謝謝你，阿生。這些年，我沒跟錯人。我承認，我喜歡雯迪。我覺得他老公是個窩囊廢。我去跟雯迪說說，聽聽她的意思。可我總覺得，雯迪不想讓他老公知道，有外人在幫她。”顧宇生糾正他說：“你喜歡她，但是你不可以那麽做。人家有老公，你去插一腿，這樣做不道德。錦彪，天下何處無芳草，別玩火了， 好嗎？”黃經理勉強地點點頭，說：“那你還有什麽事嗎？”顧宇生說： “沒什麽了。不過，我希望你去跟阿欣解釋一下。她是阿珠的嬸子，又是餐館的老人，我不希望你們之間有矛盾，對龍潭不利。” 

        顧宇生離開龍潭前，又找阿欣談了話，等他處理完其他雜七雜八的事，已近晚餐了。他想到這會兒朗馨可能已快到餐館了，便離開唐人街， 往大學城趕。當他的車路過賓大的試驗大樓時，見華偉強實驗室的燈亮著， 突然想去找他。上周在聚龍，兩人錯過了。今天，如果偉強有空，就拉他再去餐館，兩個人好好聊聊秋假聚餐會的事。他停了車，來到華偉強的實驗室，果然見他身穿白大褂，正在專心致誌地給一隻又白又胖的白鼠打針。顧宇生四處看看，見實驗室除了華偉強，那些瓶瓶罐罐，還有就是那些警覺的白鼠。他跟華偉強打招呼，說：“喂，偉強，還忙著呢？” 華偉強把那隻注射完的白鼠放回籠子，頭也沒回地說：“你今天怎麽有空跑到我這兒來？”顧宇生說：“前幾天，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咱們說好要商議聚餐會的，你沒等我，就跑了。” 

        偉強正要說“我濕著褲子怎麽等你”，一下想到自己和餐館那個賓大女子的約定，便岔開話題說：“你出來，龍潭誰管？”顧宇生隔著鐵籠看著那些可憐的白鼠，說：“我讓愛麗斯代管。”“愛麗斯？就是那個手腳麻利的上海人？”顧宇生說：“就是她。”說完，往那把試驗高椅上一坐， 枕著後腦勺說：“不過，明天餐館就有正式經理了。你猜是誰？”華偉強一邊在試驗本上記錄著數據，一邊說：“我不知道。”顧宇生大聲說： “是阿珠，她親口告訴我的。”華偉強這才抬起眼，看了看悠閑的顧宇生，說：“你有沒有搞錯？阿珠？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顧宇生從試驗桌上隨手拿起一個計時器，把它清到零位，說：“我和她已攤牌了，我們之間清楚了。”華偉強又回去拿起另外一隻白鼠，給它打了一針，說： “那就好。這些年，她的確誤解你太深了。” 

        顧宇生看了看表，見華偉強不緊不慢地邊給白鼠打針，邊記錄著數據， 又見窗外已起暮色，有些著急起來，說：“喂，你這針要打到什麽時候？ 看不出，你們這些科學家，比我們餐館切菜的師傅還要有耐心啊。偉強， 停一停，今晚，去聚龍喝酒，再說說聚餐會的事吧！”華偉強沒吭聲。顧宇生又問：“你休息一會兒不行嗎？你看，已經六點了，反正你要吃晚飯， 走，走，去餐廳，我請客。”說完，拉了華偉強就往實驗室外麵走。華偉強被顧宇生往外拉著，邊走，邊脫白大褂，說：“我的白鼠……” 顧宇生把他的白大褂往門後一掛，說：“那些白鼠，你越晚回來，它們越高興。你呀，給它們個個注射了癌細胞，可真夠毒的。”就這樣，華偉強被顧宇生連拉帶推的，離開了試驗大樓，兩人上了顧宇生的車，往大學城的聚龍餐廳趕。 （完）